“扯淡,”凌爽的声音有些含糊,他大概又叼了根烟,“我纠结于现实,不还是为了难以实现的理想?”
这么一说,也对。
余寻光问:“这个叫李中桓的导演我好像没听说过,男主角也不是科班的吧?。”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凌爽点烟,“李中桓以前是沪市动画制片厂的,前两年才出来单干,《泥点子》是他的第一部导演作品。男主角长白是他从乡里抓来的,他和作品的男主角一样,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碰巧表现力还不错……真是走狗屎运了他。”
这个“他”当然说的是导演李中桓。
凌爽的嘴硬,让余寻光忍不住想笑。
“你嫉妒啊?”
电话那头凶巴巴的,“我犯得着吗?”
所以还是嫉妒。
于是余寻光便把那句话又说了一遍,“师哥,你太贪心了。”
他在剧组那么疯狂,就是因为他一直在追求最合适的镜头,最合适的演员。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完美呢?
“不说这个,”凌爽呼了口气,兴致不高,“我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
余寻光看了一眼时间,觉得还能够和他聊十分钟,“那你想说什么?”
凌爽沉默了许久,才小声叨咕着说:“我也觉得他拍的比我好。”
余寻光笑了,为他的坦诚。他的声音都忍不住放低了,“你怕会输给他?”
凌爽“嗬”了一声,“余寻光,我跟你说个笑话吧。”
“好啊。”
“就这部电影,根本没入围这狗屁奖的主竞赛单元。我能看到它,是因为影协觉得它可惜,特意把片子拿过来,放到特别单元展映。”
凌爽越说越来气,甚至爆粗,“他妈的,拍的这么好,凭什么?”
骂完他又磨着牙,带了十分的委屈,“我现在就像是个笑话,笑话,你懂吗?”
余寻光隐隐听出了他的情绪不对。他迟疑的拿来手机看了一眼通话页面,继续说:“师兄,国外电影节的喜好,你是知道的呀。”
“我知道,但我不是为了拍他们喜欢的我才这么拍的!”凌爽吼了出来,带着崩溃的哭腔,“我只是想拍!我想为更多的底层人发声,我想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做,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人群需要关注!我拍的电影国内不让放,我需要一个平台,我管老外喜欢什么,我又不是拍给他们看的!”
余寻光第一次看到凌爽展现出他暴躁外表下,愤世嫉俗的一面。
“一直在说发展,发展了什么呀?”大概是他的声音引得谁敲门,凌爽骂了一句“滚蛋”之后继续对着余寻光哭,“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看……余寻光,我从第一部电影开始,我就在捐钱,我不是说我要干什么,我就是想帮忙……结果我现在闹得,我里外不是人了,我成慕洋犬了?”
“你不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我在意!我一直以为我是正义的使者,结果我是小丑,我想要做的事根本无法实现,我还被别人上了一课,我他妈……”
凌爽的话颠三倒四,余寻光仔细琢磨了一番,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像余寻光知道的那样,凌爽一直在拍激进主题的电影,他希望用这种辛辣的方式帮到更多人。结果他拍了那么多部电影,部部提名拿奖,影响力上天了都无人在意。偏偏今年的这部《泥点子》却通过温和的手法,做到了他那么多年没做到的事。
“长白出生的农村很苦,在西北……与其说这部电影是电影,不如说它是纪录片吧。长白都没有名姓,他被老村长养大,是村子里的人东一碗饭西一碗饭喂大的。他明明过的那么苦,他还有一颗善良的心。他说,大家没有忘记他,大家没有忽视他,他很感谢大家。他的电影把他的家乡带了出来,现在省里正在投钱给地区搞建设……”
凌爽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坚持崩塌了。
这个三十四岁仍旧怀抱着理想的现实主义者,在电话那头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