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庐中漆黑,又无灯盏,其中一人一把夺过李瀛手中的橘灯,搁在矮案上,直直放在他们之间。
那女郎被夺了唯一灯盏,也不恼,立在不远处,垂眸望着他们。
圆滚滚的橘灯光芒微弱,照亮几人各异的阴郁神色,他们无不衣裳破烂,身上带着伤,像是被人追杀,狼狈不堪。
风雪叩门的轻响中,有人不管不顾地大骂出声:“那谢雪明当真可恶,欺君罔上,大逆不道,陛下殡天,必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什么?
李瀛愣住了。
她的手一颤,凶神恶煞、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扑咬生人的酥酪不动了,转而担忧地看向她。
李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说陛下殡天,正值青年的赵稷死了?眼下外边似乎是谢雪明掌权,将他们逼入穷巷。
在她死后,这短短三载春秋,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伙人又道:“此人看似温和内敛,实则狂悖无伦,杀孽深重,上天若有好生之德,迟早收了这妖孽去!”
“此人此乃古往今来第一佞臣也,顺他者昌,逆他者不死则亡,实在可恶至极!我等事君以诚,匡扶皇室,反倒被他追杀灭口!”
几人越说越激动,缩在小小茅庐中破口大骂,翻来覆去,都是说谢雪明该死,一死不足以平恨,该千刀万剐,业火焚身。
四面死寂,惟有骂声不绝于耳。
比起恨意,这伙人对谢雪明更多的是畏惧,像被打怕的落水狗,只能缩在暗处咒骂。
情之所至,有人骤然大喝:“拿酒来!”他们要水缸里的梅子酒,李瀛脚步顿了顿,红衣蹁跹,不多时便取来酒。
几人胸膛剧烈起伏,接过酒樽,轮流饮下驱寒,其中一人似笑非笑看向李瀛:“这茅庐中还有一人,是谁?”他厉声道:“叫她出来侍酒!”
院中木案下收着两只交杌,他左右观望,小院内并无半点男人留下的痕迹,既然如此,那便是两个潜逃在深山中的女郎了,着实有趣。
不是山野艳鬼,便是命案逃犯,也罢,让他们来降一降。
还不等青俪从房梁上翩然而至,几人轰然倒下,那位不曾饮酒的伤者也跟着倒下了。
也是奇怪,能药倒一只山猪的药量,用在人身上,竟然拖到现在才发作。
白白浪费了一壶梅子酒。
李瀛无声叹息,取了橘灯,剥出里面的香片,摁在外面的雪里,慢慢地熄了。
这几个不速之客,是杀了,还是埋了呢?外边的雪这样大,活生生冻死几个人,应当很容易。
身旁落下一道黑影,青俪身姿轻盈,无声无息地落下。
方才那些人所说的话,她也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外面时局大变,风云变幻,本就是她们无法控制之事。至于他们说旧主很可能弑君,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弑君谋逆,是那位能做的出来的事。
只是,皇后毕竟是陈郡谢氏的嫡系血脉,又是他同父同母的胞妹……
也许党权之争,血脉亲缘为轻,至高权势为重,两相取舍,酿就当前局面。
三年了,从建平二年到建平五年,十九岁到二十二岁,距离她薨逝那日,足足过去三年了。
风雨晦明,俯仰百变,偌大的镐京,她生长的地方,也许已经无人记得她了。
无论是世人骂名,还是坊间燕闻秩事,都不再有她的名字。这样很好,很宁静。
还要再藏吗,她难道能在这处偏僻的翠山躲藏一世么。
三年了,除了青俪以及一只雪白的狗、翠山里的野鸡野獠以外,无人和她交流,平静太过,反倒寂寥,她还要继续在这里躲藏么?
李瀛望着那些骤然闯入她平静生活的人,手中的橘灯浸透了雪,冰凉湿漉,寒意一点点地渗透她的指尖。
青俪正俯身在那些人的颈上比划,来者皆是客,即是客,便赏他们个痛快罢。
一片死寂中,翠山里的虫鸣鸮号,风声雪响,都被一股更大的、更罕见的动静压下。
酥酪又开始吠了,藤编的绳开始在李瀛手中颤动,她缓缓低眉,看见酥酪向来温和的兽瞳中满是警惕,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门的方向看。
那里,无边密林在黑暗中现行,那扇小小的柴扉被照出轮廓,恍如白昼。
火光燎亮满天惨白,风雪如幕,被冲天火光一剑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