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又想起:“初来天玄宗那时,为了摸清她的底细,我还为一大帮外门弟子算过前世,轮到她时,偏巧她师兄来了……”
“你以为那是偏巧?”
白榆闻言也明白了,那是有人在一直关照。
“星姬既然看得如此透彻,何不考虑为锦上换一朵花呢?”她不止一次劝说星姬另寻新欢,见星姬不置可否,又正经叮嘱,“换一朵花,像小龙君那样的也不行。他太浪荡了入不得星姬眼睛。”
卜星漪忽地厉声呵止:“莫再胡吣!”
“不知星姬专程来访有何要事?不如随我进苑内一叙。”商夷忽然出现在吟湖苑外,话中含笑,冷眼扫过白榆。
白榆心中暗悔,自己怎么就把闲话说到了正主跟前,当下不再吭声,低头默默挽着星姬手臂往吟湖苑客舍的方向走去。
她刚踏出前脚还未落地,乍然听见小龙君说:“星姬请进,其他人,入不了我的眼睛。”
白榆抓紧星姬手臂,不放心让她单独进去。
“万仞会快结束了,看来星姬来此地无非是趁性游赏观光。吟湖苑比不得宿月峰,没什么好看,星姬莫要浪费时间,请回吧。”商夷含笑送客,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往里走去。
卜星漪撇下白榆,用眼神警告她不得造次,随后独自朝商夷背影跟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吟湖苑,走上临池游廊,卜星漪问:“小龙君日前既已回了无相渊,亲力亲为操持龙诞节,为何又返回御岫峰?”
商夷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想不到星姬居然如此关注我,还是说天机阁居然如此关注无相渊?我为何去而复返,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因为我还有故人羁留在此地。”
“既然故人难忘,小龙君此前为何不带她一起离开?”
“我以为星姬也同样深有体会,又何须再问?”商夷停下脚步,立在游廊中部,“你我无非是,技不如人。”
卜星漪适时停步,隔着二三步距离站定,没有撞到他后背,只是踩着他落在地上的暗影。
风吹动他周身银衣,地面上影子的轮廓也随风而动。不知是哪来的错觉,卜星漪总觉得那影子变得更浓更暗了,商夷浑身散发的气息也变得阴郁低沉,他完全不像白榆口中所说的轻浮浪子,就好像是从头到脚变了一个人。
她原想叫他赶紧把未婚妻娶回无相渊去,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感叹:“没想到小龙君如此谦虚。”
商夷冷嗤一声,仍然立在原地背对着她,冷幽幽地问:“天机阁不是最擅长占测天机吗?听闻星姬洞悉一切,可曾占过自己的过去?”
卜星漪背后生凉,沉默半晌,受制于一直挥之不去的压迫感,生涩地开口:“小龙君如何知晓,天机阁门人无法占测自己。”
“星姬若愿与我合作,我愿为星姬揭晓一个秘密,关于你的过去。”
有些话无需言明,卜星漪很清楚,商夷想做的和她一致,无非是拆散那两个人。
身为天机阁星姬,她曾经无数次尝试推算自己的前世今生、过往将来,企图窥见天命,无奈始终突破不了规则。如今现成的答案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拒绝?几乎不用思考就答应。
商夷也不耽误,遥指游廊转角处,一扇木门“咿呀”一声打开,他简单交代:“那间屋子里有你想知道的事,你有半炷香的时间,尽可查看。”
卜星漪绕过商夷身侧朝那间屋子走去,临到半路回头望了一眼,他站在原地,没有要一起进屋的意向。
她进屋,双手从身后关上房门,迎面只见屋中间悬挂着一幅风景画,画中所绘是一座安宁祥和、遍植花草的小园,题为《游园》。
她是游园之人吗?所游之园位于何处?她又是什么身份?
卜星漪对着悬画沉思,奈何画中信息太少,再怎么琢磨也无法参透。半炷香时间有限,她用指尖轻触画上笔迹,不料整个人骤然被吸入画中。
视野突变,苍穹极为渺远,泥土近在眼前,而她深陷花丛之中,身边的草叶与她同高,还有不少其他种类的植物比她更高。
她很难相信,也不想承认,她不是游园之人,她是一丛低矮的霞草,困在夜雨初霁的花园。
她急欲逃离泥土,逃离这荒谬的画卷,逃离这莫名其妙的过去,去找小龙君理论,为何编造这种东西来羞辱天机阁星姬?
她逃不开,遥遥望见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走来,充沛仙气萦绕在他身侧。当他出现,园中所有生灵都蒙受恩泽,将他奉为神明加以崇拜。
她也不例外,忘了自己前一刻还着急离开,眼看着他越走越近,她盼望那洁白无瑕的衣摆可以停留在她身边。
神明似乎听到她内心祈祷,竟然真的在附近停步。她费劲仰头,用尽全力,只看到他小半张侧脸,那下颌的线条隐隐有熟悉之感。
霞草不舍得让他走,他果真未走,而是俯身向前探看。
霞草庆幸但又气恼,他为何不肯转身朝向她这边?明明没隔多远。
他为何只看近旁那一株小小的茉莉,聚精会神移不开眼。茉莉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气息香一点,花朵比她大一点?凭什么锁住他所有视线?
且不论其他,一场夜雨之后,茉莉花叶上还残留水滴,湿淋淋的,会沾湿他洁净的衣袍,他难道就不嫌弃?
霞草正作此想,一阵晨风吹来,她想借力靠向他身边,风却把她吹得更远。她越是抵抗便越显狼狈。
而她偏偏还看见他朝茉莉伸手,摊开手心接住了从叶片上滚落的水滴,他非但没有嫌弃,反而露出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