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赤澜关受了重伤,为了赶回来见她,短时间内迅速消耗大量灵力修补了结界,情刃又在心上狠狠雕琢,他回到天玄宗闯入幻境时已在崩溃边缘,只是为见她救她强撑着,还以为可以听到她的答案。
现在,连身上的血迹都干了,他暂不清楚自己在这里昏睡了多久,显然不只一夜之间。
嘴唇上的痛感也没有了,他以指腹擦过,咬痕仍在,尚未愈合。手上已没有属于她的气味,现在不是回想这种事的时机。
宁昉离开幻境,走出幽陵古冢,外界是三更天,夜雨潺潺。
他迅速赶往聆云院,走进熟悉的院落,推门进屋,从外间到里间皆是阴沉沉一片。
他径直走到床边,床上空无一人。雨水顺从他的发梢、衣袍和指尖无声滴落,淌了一路,在床边汇成一片幽冷的水洼。
房间里不仅少了她,还少了别的什么,他不用看也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和之前不一样了。他只是不相信,不想明明白白确认。
宁昉站在原地静默许久,尔后抬手点燃灯火,照见人去楼空。
满屋陈设并无大的变动,只是她不见了,雪山也不见了,花架上盛开的茉莉和待开的花蕾都不见了,灵壤上只插着半截突兀的花枝。
床边屏风上的字画也不见了,直到看见这一幕,他绞成一团的心终于略略舒展。
他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带走了那句诗。
她并非全不在意,一切并非不可挽回。
她只是生气了,暂时离开一下,不是不要他了。她还在世上某一处,等着他去找她。
他不应该在幻境里昏迷那么久,耽误那么久,让她一个人等那么久。
宁昉略作思索,连夜赶往无相渊。虽然这个猜测让他并不愉快,但无相渊确实是她眼下最可能去的地方,万仞会结束之前,她还为了去龙诞节而讨好他——
无相渊龙宫北苑阁楼外,小龙君商夷正在逗弄一群新养的灵鱼。
听见身后侍从来禀,商夷悠悠然转身朝向来人,面带礼节性的微笑,眉尾上挑,惊诧道:“稀客来访,有失远迎。不知晞明道君光临敝处所为何事?”
宁昉原以为商夷见到他来,气氛会剑拔弩张。没想到商夷的状态和之前大不一样,行为和语气都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古怪,此时他无暇细究个中缘由,也不想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小龙君,我师妹在何处?我来接她回去。”
那群嬉游玩耍的灵鱼觑他一眼,咋呼呼地躲开了。
“晞明道君开什么玩笑?天玄宗的师妹与我无相渊有什么干系?”商夷失笑,兴致勃勃地打量他的神情,“我该不会是听错了吧?哪个师妹这么大能耐,竟能让天玄宗大师兄这般挂心?千里迢迢亲自来寻。”
“商夷。”宁昉语气和面色一道沉下去,“你不必与我周旋至此。”
“我与道君周旋作甚?我只是听不懂道君在说什么。是,半月前我是去过万仞会,但我是去寻我失散多年的未婚妻。我对她忠贞不二,绝不会做拈花惹草之事。就算天玄宗真有师妹倾心于我,我也不可能带师妹回无相渊……”
半月前、未婚妻、师妹倾心……每个词都不对劲,宁昉第一次发觉,世上有人说话如此难以理解。
“道君不信?也罢,正好闲得无趣,与道君说说也无妨。我的未婚妻,曾经是南弋的小公主——”
商夷话未说完,宁昉忽然执剑抵住他的咽喉,近旁侍从一声惊呼,整个北苑的护卫都围上来。
商夷挥手呵退护卫,也不在意横在颈间的长剑,继续侃侃而谈:“小公主救了我,留我在她的寝殿长住,日日用眼泪喂我。我听闻晞明道君素来清心寡欲,不谙风月,想必很难明白什么叫日久生情——”
“休要胡言乱语,商夷。”雪亮的剑刃微微颤动,离商夷咽喉又近一寸。
宁昉听紫茶说过这件事,当初在南弋,他去西北赈灾那段时间,小公主用眼泪救了一个男人,收留那人住在月蘅殿,朝夕相处过很长时间。
他一直很回避这件事,不愿意设想其中的任何细节。
现在,那个人正亲口讲述,他与小公主曾有多亲密,又是如何日久生情。
真是这样吗?宁昉暗自思量,奚华此生失去了前世记忆,在天玄宗的这几个月,是因为相信了他的假话,才允许他靠近?
她在幻境里恢复了记忆,毫不犹豫弃他而去,是因为她想起了商夷?是因为她更在乎商夷?
他从赤澜关匆匆赶回,她却违反约定不肯告诉他答案,也是因为她想起了商夷?在他曾经缺席的日子里,她曾与别人互许终身?今生依然难忘旧情?
他追来无相渊,动静不小,她一定知道他在,也知道他为何而来,却连出来见他一面都不肯。之前她就为了来无相渊,锲而不舍讨他欢心,现在又岂会愿意同他一起回天玄宗去?
“我送了小公主一件定亲信物,她很喜欢,只可惜——”商夷退后半步避开长剑,整个人忽然变得落寞忧郁,“只可惜她至今不知所踪,我专程去参加万仞会,也没能找到她。”
“?”宁昉一脸错愕,只觉得商夷神志不清。万仞会期间他与奚华不是相处甚密吗,惹得各路修士议论纷纷。现在他为何说没能找到她?商夷是当他眼瞎?
“晞明道君还不明白吗?我对天玄宗的师妹不感兴趣,无相渊也没有道君想找的人,道君请回吧。我忧思难解,恕不相送了。”
宁昉冷笑一声:“有必要编造如此荒谬的理由吗?万仞会上小龙君没有见过她?”
“见过谁?晞明道君难道也对我的未婚妻感兴趣吗?还是说,你把哪个师妹错当成另一个人了?”商夷越说越离谱,语气也逐渐咄咄逼人。他完全敛去了玩笑的姿态,表情郑重其事,不像是临时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