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我们找树荫歇。狗剩把一小把松子分两半,犹豫半天,塞我手里一半:“你不吃,我也不吃。”
“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他小声,“男子汉要会分。”
“嗯。”我看了一眼板车,心口软了一下,又酸。
“走吧。”我说,“趁这会儿人多。”
路边茶棚的婆子见我们,压声提醒:“近道上最近不太太平。”
“怎么不太平?”狗剩忍不住问。
“夜里有人叫魂。”婆子故作神秘,“你们要不信,晚上去听听。”
狗剩打了个哆嗦,躲柱子背后。柱子把棍横在他前头,像横了一扇门。
快傍晚,我们进了镇口,借宿人多的茶棚。老板娘利落,把我们塞最靠墙的一角,又搬两条长凳,嘴里嘀咕:“看你们这阵仗,怕人。”
“是怕。”我不装。
“怕得好。”她把热汤一碗一碗端,“怕,才不招祸。”
夜风从门缝往里钻。远处忽然一声短促的哨,像针,“叮”一下就断。我跟阿魁对视,谁也没动,只把孩子往里挪,靠得更紧。
我靠墙坐下,手按在刀鞘上。掌心那道细口子又疼,疼让我不至于昏过去。狗剩把草蛙塞到岑野手边,小声:“你醒了,还给我。”
“明天再走。”我对孩子们说。
“嗯。”狗剩闭眼,嘴还抿着。
我盯着门外那片黑,像一口没点火的锅。心里还是慌,慌得想哭。喉咙那股酸慢慢压下去,我把披风往孩子们身上再压一寸。
——
半夜,我被很轻很轻的动静弄醒,好像有谁用指甲刮门板。狗剩呼吸匀,抱着我的袖子。我小心把他手指扒开,慢慢坐起。门缝里有一点影,像猫背。我手心下压,柱子睡得浅,“唰”一下坐起来;我点额,他悄悄挪到门边,棍子抬起半寸。
“谁?”我压声。
“我。”外面是宋大爷,“不进,递个话:城里捕快出来巡了,听说路上丢了俩娃。你们白日走稳,夜里别动。”
“晓得。”我应一声,把门又合严。
回到炕边,岑野的气更细了。我摸他手背,热度还在。我把刀鞘往他掌心再塞一寸:“**你给我撑着,听见没。**你要走神,我就掐你。”
“长——歌……”很低,像风扫干草。
“嗯。”我俯低,“在。”
“别……回……”他喉咙像卡刺。
“我偏回。”我小声骂,“我说了算。”
他像笑了一下,没出声。
我靠墙熬到天发亮。鸡叫一声,外头有人说话。孩子们醒得一串一串。阿魁去找宋大爷,把板车推来。
“顾姐。”阿桃抱好小团子,眼圈还是红的,“你……会回去看他吗?”
“会。”我说,“你们先走,我绕一圈就来。”
“我跟你。”阿魁皱眉。
“你跟车。”我摇头,“孩子交给你。”
他咬牙,眼发红,点头:“我等你。”
我把披风往肩上一抛,绕茶棚后檐,沿昨儿那条近道折回去。露水还在,草叶刮脸,凉到骨头。我没神仙眼,不知道谁在哪儿,只能看地。泥里被踩乱的地方、短羽箭折了的羽毛、还有一串浅浅的血点,被露水冲得淡。
我蹲下,用刀背挑起一条灰布边,边角粘着白粉。一抖,像死灰。“嗯。”我把布边揣怀里,朝槐根那边走。
昨天的坐坑还在,旁边有个手印——掌心深,指尖浅。坑里掉了一粒松子,半边沾泥。我抠起来,装怀里。再往前,草里有很浅很浅的拖痕,像谁靠着走。我屏住气,慢慢把荆棘往下按。
先摸到旁边的土,凉。再往里,是一小截湿布。我指尖一下碰到活的温,烫得我掌心一缩。
我把枝梢一点一点压下去,露出一张脸:白得厉害,嘴唇干裂,睫毛沾着露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