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口“咯噔”一下,像被人从里抓了一把。喉咙里一股酸往上冲,差点没憋住。
“……岑——”我刚叫了一半,硬生生又把声音咽回去,不敢喊,怕他这口气给我一喊就散了。
手抖得不听使唤,我先把荆棘按平,再把披风从他背下慢慢穿过去,不敢解结,怕一松他就散。近到能闻见他身上的味儿——血冲淡后的铁腥底下,还夹着一点麻麻的粉味。
他眼皮动了一下,像被风轻扫。我把额头贴在槐根外侧,嗓子像根线:“我在。”
“要命不要脸。”我低低说,“忍着。”
他不出声。我把结又打紧一寸,试着把他往上挪,他肩胛抵着我锁骨,磨得我直翻白眼。我咬住舌尖,眼前一白,又把自己压回去。
“走三步。”我说,“你要敢晕,我就揍你。”
他喉咙里“嗯”了一下,不知道是答应还是骂。
我挪一步、两步、三步,膝盖跪在泥里,泥水灌进绑脚布,冰得牙根发酸。右边草里“沙”一声,我整个人压低,把他当成我的影子。那边的动静像猫背,又像人的脚背,停一会儿,没了。
“人贩子爱在沟口蹲。”我把声压得很低,“我们不去他们的沟。”
他没应。我指尖摸到他衣里一块湿得不对的地方,带出来一点粉,舌尖发麻。我眼睛一热,鼻子一酸,狠狠咬了下嘴唇,血味把人拉稳。
我把他一点一点挪到一棵树后,藏阴里,悄悄探头看一眼——近道那边空,风从灌木顶上掠过,叶梢亮一下。我心里那口紧松了半指。
“我去叫人。”我贴他耳边,“你别睡。”
他胸口起伏浅浅的,没出别的字。
“听见没?”我又低声,“撑住。”
我把披风再压紧,沿原路飞快折回。茶棚那边已经生火,烟顺风往上飘。宋大爷把板车靠最里头,阿魁一眼看到我,眼睛亮得像打了火:“你——”
“活着。”我说,“在槐根。别问,走。”
“我把车推过去。”宋大爷抬手,“快来快回。”
“人少。”我说,“我们仨够。柱子守孩子,狗剩盯门缝,二丫看小的,阿桃盯包。”
“得。”阿魁应,咬牙。
我们三人推着板车,从茶棚背后小道进林,脚步轻,草被压倒一片一片。太阳刚挑过树梢,光还没穿透,林子里像一口没点火的锅。到了槐根,我先低声:“到了。”然后把枝叶轻轻拨开。
岑野躺在阴里,脸白,嘴唇干,眼皮开一条细缝。看见我们,他眼角轻轻动一下。阿魁喉咙“咯”了一下,想喊,被我一手按住。
“轻点。”我说,“别碰他腰。”
“晓得。”宋大爷先用手背托住他肋下,力气从腰里往上抬,不急不乱。我们三人一齐出力,把人挪到板车上,披风裹紧扎死。
“走。”我说,“白天走,走官道。”
我们把板车推出来,沿北洼往大路抻。路边人多了,叫卖、牛喘、锅巴味,噪成一片,把我们的紧张包住。风把我背上的汗吹干,又吹出新的。我回头看一眼林子,灌木光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一截草梢,比别处低了一指。
“顾姐!”狗剩小跑迎上来,眼睛亮,“你回来了!”
“我说了会回。”我笑得有点抽筋,“收队,靠墙走。”
阿桃偷看板车一眼,眼泪又绕回来,死命咬住嘴唇。二丫把奶娃抱高,避风。柱子把棍横过来,站最外沿,脸紧。
这会儿我才发现我的手还在抖。我把刀鞘按进怀里,裂口硌得掌心疼,疼让我别再抖。
“顾姐。”阿魁压声,“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会。”我说,“我们也不会。”
他嗯了一声,像把这个“不会”咽进肚子里。
“进城,”我说,“投第二封信。去找官,借人手,换路线。我们不装硬骨头,走灯下的路。白天走,夜里住人多的地方。孩子不借抱,包不离身,问门不说门,谁问东门西门,你就说看天走。”
“记死。”阿魁说。
“记死。”孩子们一齐应,声音七零八落,却把人心摁住了。
我把披风又往孩子身上压一寸,嘴角抿成一条细线,像袖子里藏了把小刀。风从人群里钻过去,带着新烙的胡饼香,还有锅里冒的蒸气。
暗处有人盯着我们,我们就在亮处往前走。怕还是怕,但脚比昨天稳一点。泥地“嗒嗒”,像在催我们——走,走到灯底下,灯下不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