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太阳照到门槛上,热乎乎。顾青把木匣抬桌上,两把锁“咔哒咔哒”开,里头衬着布,银子分小包。她喊:“胡三,押条一。”胡三把押条递上,指印对一遍,角印对一遍,号码对一遍,她当众点钱,一百、一百、一百,递回去。
围着看的人不少。有人小声说:“这丫头胆子真不小。”也有人点头:“她刚才对了三遍数,没错。”
老李也来兑五十文。顾青当面点,押条背面再盖今日印,表示“已兑”。她又在板上添两行小字:“今日兑出:五十文(老李)”“今日余额:若干”,让大家都能看见。
傍晚第二次兑钱也顺。顾青当着众人锁匣,两把锁落下,才抱回屋。她回头看一眼门口孩子们,心里那口气,落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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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巷口蹲了几拨新来的流浪孩子,远远望着院子,不敢进来。衣衫单薄,脸上脏得看不出颜色。狗剩端碗跑过去:“你们饿吗?来,喝一口。”
眼神一下亮了,又怯怯退一步。“我们不敢进去……”一个小女孩儿声音小得像蚊子,“进去了,被赶出来怎么办?”
顾青走过去,蹲下,同他们一样高:“我们只收孩子。愿意的,在门口排队。吃完别乱跑。晚上柴房铺被子,你们能挤就进来。记住了,不许一个人去巷外。有事打招呼,门口有人跟着去。我们不收大人。大人要帮忙的,在门外挑水搬柴。”
几个孩子对视,眼睛有光,好像也有怕。那个小女孩儿望着顾青,怯怯问:“姐姐,我们要是吃多了,会不会把你吃穷了?你会不会哪天不管我们?”
顾青喉咙一紧,深吸一口气:“我不敢答应一辈子,但我答应你们——只要我在这儿,你们就有一口。真的不够了,我也先把你们喂饱,再想办法。”
小女孩儿盯着她眼睛看了好久,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抱住顾青胳膊:“那我不走。我不走了。”
“都不走。”狗剩拍胸脯,“我们谁也不走。我们都在这儿。”
阿魁站门口,手搭门框,看着这一幕,眼里的硬劲软了一点。他低声说:“顾青,不管后头多难,先别让他们再流浪。”
顾青“嗯”了一声,很轻,却像用尽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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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从巷头吹过,门口挂的一条破布“哗啦啦”。孩子们睡成一排,抱着小布包,脚挤着脚,手搭着手。有人把手悄悄伸到顾青袖边,抓住,就不撒。
顾青把火拨旺一点,坐在火边,把板摆膝头,自己打了一遍算盘:
“今日寄入:三家一千文;今日兑出:五十文;今日欠账:盐半袋、柴两捆、姜片;明日要用:米两升、柴一捆、盐一撮;明日可兑:正午、日落;明日要去:南巷油坊、北口鸡蛋摊,问愿不愿寄。”
她抬头看阿魁:“明天我去北口。有人闹,你先挡。我来讲。”
阿魁“嗯”一声:“有人敢伸手,我把他手按地上。”
沈砚笑:“我去两步外,看看谁嘴碎。”
顾青声音不大,却直:“会的东西就该我说。钱的事我来。”
阿魁看她一眼,目光里有点赞许:“像个掌柜的。”
“我本来就是。”顾青笑了一下,笑意淡,却真。
她把最后一行压得很重:
“我想让他们有个家,不再流浪。要做到这件事,要有钱、有饭、有站在门口的人。”
她把板子抱紧,额头抵上去,长长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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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记掌柜派了另一个伙计来兑小钱;那天装“送米”的假伙计远远一看,缩回人群不敢近。南巷油坊掌柜听了规矩,也说“先寄一百文试三天”。门口的木牌上,“寄钱名单”又多了两行名字。
墙角昨夜的白粉箭头都被擦干净,墙面抹了新灰,阳光一照,亮亮的。胡婆叉着腰:“干干净净,看谁再乱画,我拿扫帚抽他背!”
孩子们端着碗,排得更整齐。有人时不时回头看顾青一眼,眼神是“有她在”的踏实。
顾青把勺子伸进锅里,声音不高:“慢点,别烫。吃饱,别乱跑。”
她心里清清楚楚:这一步,她走在前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