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西南岸的群山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显得模糊而压抑。一辆经过深度改装、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越野车,沿着几近废弃的盘山公路悄无声息地行驶,发动机经过特殊的消音处理,只有轮胎碾压过年久失修的路面时,才会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滑入黑暗的幽灵。
车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仪表盘发出的幽绿光芒,映照在虞倾寒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她双手稳握方向盘,指节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微微发白,目光如隼,透过沾染着细微尘土的挡风玻璃,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急弯后可能存在的阴影与陷阱。车载的多频段信号监测仪始终处于静默运行状态,只有发现异常时才会发出最低等级的震动警报。
副驾驶座上,周澈的呼吸略显粗重而紊乱。他肩胛骨下的旧伤,在持续的山路颠簸和精神高度紧张的双重刺激下,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钝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正低头快速操作着加固平板,屏幕的冷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照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嘴唇。
“后方五公里半径内,没有检测到主动追踪信号,”他的声音因压抑着痛楚而有些沙哑,指尖在防眩光屏幕上划过,调出复杂的信号频谱图,“但我拦截到一段公共监控网络的后台异常数据流,指向性非常明确……他们在利用区域智能电网的实时电力消耗数据,结合交通摄像头流量,进行大数据建模筛查。这是一种非接触式的区域感知手段,效率很高,难以规避。”
虞倾寒微微颔首,指尖在包裹着细腻皮革的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他们之间表示“收到”的简易暗号。她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驾驶和观察环境上,但太湖上空那诡异脉动的幽蓝光幕,虽已被层峦叠嶂的山体遮挡,其无形的压迫感仍如影随形,在她心头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雷震如同沉默的磐石,稳坐在后座。他正借助车内微弱的光线,一丝不苟地检查着随身携带的装备,从高精度电磁脉冲装置到微型无人机,动作精准、利落,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的韵律感。偶尔,他会抬眼透过深色的车窗,扫视后视镜和车辆侧翼黑黢黢的山林,眼神锐利如刀,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约一小时后,越野车毫无征兆地偏离了主路,车头灯随之熄灭,仅依靠夜视系统导航,悄无声息地滑入一条被茂密灌木和疯长藤蔓几乎完全掩盖的碎石小径。车轮碾过松动的碎石发出的细微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最终,车辆缓缓停在一处看似早已废弃的林场工作站前。斑驳的木质外墙在惨淡的月光下剥落开裂,几扇窗户黑洞洞的,透着一股荒凉与阴森。
“到了,”虞倾寒熄火,拉紧手刹,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这里是‘鹞巢’,预案中最后一个未被启用、也理论上最隐蔽的备用接触点。”
雷震率先下车,他的身影如同融入了浓重的阴影,迅速对周围环境进行了一次无声且高效的侦察。他检查了门口的尘埃痕迹、窗台的积灰,甚至俯身观察了地面细微的杂草倒伏情况。确认近期无人活动后,他才向车内打出一个代表“安全,可进入”的特定手势。
虞倾寒和周澈迅速下车,冰冷的山风瞬间裹挟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三人动作迅捷,如同训练有素的战术小组,悄无声息地进入木屋。屋内弥漫着浓重的木材腐朽和积年尘土的沉闷气味,但虞倾寒径直走向屋内一个看似固定的沉重书架。她在书架侧面的隐蔽处轻轻一按,伴随着几乎微不可闻的液压声,整个书架缓缓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道向下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阶梯。
地下安全屋的规模远比地面木屋看上去要大得多。冰冷的白光灯管将空间照得一片惨白,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这里配备了独立的发电机组、水循环净化系统以及多层加密的卫星通讯设备,俨然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型指挥所。
周澈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将那份从西山岛基地拼死带出的、存储着“烛龙”核心数据的设备,接入主控台经过物理隔离的专用分析系统。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数据再次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复杂的代码和三维模型快速闪烁。与上次在太湖洞穴中的匆忙分析不同,这次他们有了相对充裕的时间和更安全的环境进行深度解析。
“重点筛查‘烛龙’项目的内部通讯日志、人员权限变更记录,以及所有非标准流程的审批痕迹,”虞倾寒站在他身后约一米五的位置,双臂环抱,这是一个既能纵观全局又保持安全距离的姿态,她的目光紧锁着不断滚动的屏幕,“任何异常的权力交接、项目分歧记录,或者……对苏晚晴、周永年这两个名字的敏感词触发与访问日志。”
时间在沉默而高度紧张的数据挖掘中悄然流逝。地下室内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和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数小时后,周澈突然停下了快速滑动的手指,身体微微前倾,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仿佛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有发现……一个高度隐蔽的加密通讯链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调出一组经过复杂算法还原后的内部邮件碎片,内容断断续续,但关键词触目惊心,“……关于‘烛龙’最终阶段融合试验的风险评估报告……结论显示其社会伦理风险远超可控阈值……部分核心成员表示无法苟同……建议暂缓……”
邮件的发件人标识区域被多次覆写,模糊不清,但在邮件的数字签名校验区边缘,发现了一个极其隐晦、仿佛无意中留下的图标水印——一道锐利、仿佛将某个完整图案撕裂开的闪电纹路,旁边用极小的像素点标注着一个英文单词:“Fissure”。
“裂隙(Fissure)……”虞倾寒重复着这个单词,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看来S。C。F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山之下,并非铁板一块。有水流,就有裂隙。”
这个发现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簇火苗。他们立刻调整搜索策略,集中火力挖掘与“裂隙”相关的所有数字痕迹。随着更深入的挖掘,更多证据浮现出来:几份关于“烛龙”某些激进实验路径的质疑报告,被标记为“已否决”但附录中保留了详细的反对意见;一些关于早期实验体出现不可控意识紊乱的内部警告记录,被系统性地标记为低优先级或直接删除;甚至,他们从一段被多次覆盖的基地内部监控缓存碎片中,还原出了一段模糊不清的画面——在太湖基地某条偏僻通道内,两名身着高级研究员制服的人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其中一人被突然出现的、身着非标准安保制服的人员迅速且强制性地带走。
“这个‘裂隙’,可能是S。C。F内部的伦理异议者,或者……是另一个潜伏在S。C。F内部、目的未知的派系。”周澈分析道,疲惫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发现突破口后的兴奋,“如果能建立联系,或许能成为我们从内部瓦解‘烛龙’计划的关键支点。”
“风险等级极高,”雷震冷静地提醒,他的声音如同磐石般稳定,“这完全可能是S。C。F精心布置的逆向诱饵,利用我们寻求突破的心理,故意留下的破绽,意图引我们暴露。”
“但就目前而言,这也是我们发现的唯一具有操作性的突破口。”虞倾寒果断做出决策,语气不容置疑,“尝试逆向追踪‘裂隙’最近一次活跃时留下的数字痕迹,重点是那些未被完全清除干净的、尝试对外联络的数据包碎片和路由日志。我们需要一个物理坐标。”
接下来的工作更加繁复和考验耐心。周澈如同数字世界的猎手,在浩瀚的数据海洋中追踪着那微乎其微的异常信号。经过长达数小时复杂的反向链路分析、跳板服务器溯源和信号特征匹配,他终于锁定了一个位于长三角地区某个三线工业城市边缘的、看似普通的工业物联网网关服务器的IP地址。该地址与一个使用特定非标准加密算法的匿名信号源,在最近三个月内有过数次极其短暂、且伪装成常规数据校验的接触,时间点恰好与“裂隙”内部活动的几个高峰记录高度吻合。
“这个信号源……行为模式非常谨慎,像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中转站,或者说,是‘裂隙’向外传递信息或试图接触外界的唯一触角。”周澈将精确的地理坐标和网络节点信息展示在主屏幕上,“需要进行一次高风险的物理接触确认,风险系数评估为A级。”
就在决策的焦点凝聚于这个新发现的线索时,一直静静放置在主控台旁边防电磁干扰垫上的那枚“蓝钥”,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异变。
那枚小小的、氧化发暗的黄铜钥匙扣,在没有任何外部刺激的情况下,竟自行开始散发出微弱的、但确实可感的温热。更令人惊异的是,钥匙扣中心那颗原本暗淡无光的蓝宝石,此刻竟开始自行闪烁起一种规律性的、柔和却持久的微光,其明暗节奏,隐隐然如同生命体的呼吸。
“怎么回事?”虞倾寒立刻警觉起来,目光锐利地投向“蓝钥”。
周澈也愣住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那枚钥匙扣。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金属的瞬间,异变陡生!
“蓝钥”中心的宝石光芒骤然增强,一股微弱但异常清晰、带着某种独特频率的脉冲感,如同细微的电流般,顺着他的指尖皮肤瞬间传遍全身!周澈猛地一颤,如同被高压静电击中,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钥匙扣“啪”的一声脆响,掉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沁出大颗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规律,胸腔剧烈起伏。
“周澈!”虞倾寒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他险些软倒的身体,她的手掌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不正常的痉挛,“你怎么了?”
“没……没事,”周澈勉强站稳,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瞬间席卷而来的、强烈的眩晕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感,“只是……好像被静电打了一下,有点猛。”但他眼神中无法掩饰的惊骇与困惑,明确地告诉虞倾寒,这感觉绝非普通的静电,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深层次的共鸣?或者说,是被某种沉睡的机制“识别”和“激活”了。
虞倾寒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反应以及“蓝钥”那不同寻常的“活性”。她没有立刻追问,而是沉声下令:“雷震,取一级生物隔离箱来。立刻!”
“蓝钥”被迅速放入特制的、内衬铅层和生物抑制材料的隔离箱中。当箱盖合拢的瞬间,钥匙扣散发出的微弱温热和规律性的光芒才如同被掐断般,骤然消退。虞倾寒看着周澈依旧苍白的脸色和残留着惊悸的眼神,心中的疑云如同窗外的夜色般浓重。周澈的身体对“蓝钥”产生如此特异且强烈的反应,这绝非偶然。这枚钥匙,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深不可测的“烛龙”计划,与周澈,或者说与周家的血脉,必然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尚未被揭示的、超越常规科学解释的紧密关联。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主屏幕上那个位于工业城市的IP坐标,眼神变得无比冰冷和坚定。线索已经浮现,风险亦明确无误。
“雷震,准备一下,”她的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得去会一会这个‘裂隙’,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但在行动之前……”她转向周澈,语气严肃,“你需要接受最全面的身体检查和生物指标监控。‘蓝钥’与你之间的异常反应,必须彻底弄清楚其根源和潜在影响。这关系到你的安全,也可能关系到整个行动的走向。”
周澈默默点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与“蓝钥”接触时那种奇异而短暂、却直抵灵魂深处的悸动。父亲的遗物,母亲未竟的研究,S。C。F庞大而黑暗的阴谋,内部悄然滋生的反抗者,以及自己身上可能隐藏的、连自己都未知的秘密……所有的线索,仿佛都在这一刻交织缠绕,指向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黑暗、也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
地下安全屋内,冰冷的白光无情地照亮每一个角落,将三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金属墙壁上。沉默如同实质般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新的线索带来了新的方向和渺茫的希望,但也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更严峻的考验和更直接的生命危险。裂隙已现,但那裂隙背后透出的微光,指引的究竟是通往真相的希望之路,还是直通毁灭的万丈深渊?
无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