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地区某三线工业城市,在初冬的午后显得灰蒙蒙的。天际线被林立的烟囱和纵横交错的粗大工业管道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一幅残缺的版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金属氧化物和煤烟混合的刺鼻气味,连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都显得乏力而浑浊。
一辆半旧的面包车停在一片废弃工业区边缘的荒草丛中,车身布满灰尘,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车内,虞倾寒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装,头发利落地挽在帽子里,脸上戴着普通的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冷静如寒星的眼睛。她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透过贴了深色膜的车窗,如同精确的扫描仪,一丝不苟地扫视着前方约三百米处那个锈迹斑斑的标着“7号”的废弃仓库,以及仓库周围每一个可能的视野盲区、制高点和撤退路径。
驾驶座上,雷震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指关节粗大的双手稳握方向盘,眼神锐利地透过车窗缝隙观察着四周。他的指尖在方向盘包裹的皮革上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这是他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时难以察觉的习惯性动作。车载的被动式信号监测仪始终处于静默运行状态,只有检测到特定频率的主动扫描时,才会通过座椅底下的微型震动马达发出警报。
“目标仓库热成像信号确认,单一活体热源,位于仓库东南角,靠近那堆废弃机床的位置。”雷震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声带的震动,“热源特征微弱且不稳定,符合长期营养不良或健康状况不佳的特征,但也可能是穿着了基础隔热服。周边两公里半径内,未检测到异常无线信号密集活动或车辆异常聚集。”
虞倾寒微微颔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看似普通、实则内置了加密通讯模块的电子表。下午三点十七分。根据周澈破译的、从“裂隙”残留数据中提取的接触协议,安全窗口期是下午三点三十分至四点整,只有短短三十分钟。过早或过晚出现,都可能触发对方预设的安全机制,或者直接导致接触失败。
“和周澈确认最后一次安全状态。”虞倾寒下令,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雷震迅速操作了一下隐藏在方向盘下方的加密通讯器,片刻后回复:“十分钟前刚完成例行通讯。鹞巢安全屋生物监测系统数据显示,周澈的基础代谢率有轻微异常波动,比基准值上升了约百分之八,神经电信号活跃度也有小幅提升,但仍处于预设的安全阈值绿色区间内。他目前正在深度分析‘蓝钥’的能量波动频率与他自身基因序列的匹配模式,尚未有突破性结论。他再次强调,对方可能掌握着我们未知的生物特征识别或远程心理测绘技术,建议接触过程绝对控制在十分钟以内,并避免任何直接的物理接触。”
虞倾寒的指尖在车门内侧的硬塑料面板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表示“收到并理解”的暗号。周澈的身体对那枚小小“蓝钥”产生的、无法用现有科学理论完美解释的共鸣反应,像一根细微却无比坚韧的刺,深深扎在她的决策逻辑链中。那枚钥匙,绝不仅仅是开启某个数据库的物理工具,它更像是一个……针对特定目标的生物触发器。这个认知,让此次接触的风险评估系数陡然提升。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虞倾寒深吸一口带着工业尘埃味道的空气,推开车门,动作自然地下了车。她先是假装检查了一下轮胎气压,然后状似随意地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工具包甩在肩上,整个过程就像一个普通的、提前来踩点的维修工。她借着弯腰的瞬间,将一个纽扣大小的、具有磁吸功能的信号中继器,巧妙地吸附在了面包车底盘一个隐蔽的凹槽内。这个小装置能在主通讯信号被屏蔽或干扰时,提供一条备用的、低速率的数据传输通道。
她拉低帽檐,迈着与身上工装相符的、略带拖沓却稳重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向那座如同钢铁巨兽残骸般的7号仓库。脚下的碎石和杂草发出窸窣的声响,在空旷的厂区内显得格外清晰。生锈的推拉式铁门虚掩着,露出一道足够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她伸手推开,铁门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垂死呻吟般的摩擦声,在巨大而空旷的仓库内部激起层层回音。
仓库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和压抑。高高的穹顶下,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夕阳从高处破损的玻璃窗和瓦片漏洞中斜射进来,在布满厚厚灰尘和油污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尘埃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陈年机油挥发后的酸腐味、以及某种不知名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的怪味。远处,各种废弃的机床、生产线设备和不知名的金属构件堆积如山,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
在仓库的东南角,一堆锈蚀严重的车床旁边,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洗得发白工装的身影。那人身形有些佝偻,正微微低头,似乎是在检查地上散落的某些零件,动作缓慢,带着一种长期从事精密工作的专注,但又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听到铁门被推开的刺耳声响,那人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看起来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憔悴,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颊上布满了长期熬夜和精神紧张留下的深刻皱纹。但与他憔悴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此刻正透过一副老旧的眼镜片,锐利而充满警惕地打量着虞倾寒,眼神中交织着期盼、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虞倾寒在距离他约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这是一个既能清晰对话又能迅速做出反应的安全距离。她按照约定的暗语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产生轻微的回荡:“天气不错,就是风有点大。”她的语气平淡,就像真的在闲聊天气。
那男人瞳孔微微收缩,目光如同探针般在虞倾寒身上仔细扫描了数秒,仿佛要确认每一个细节都与预期吻合,然后才用略带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回应道:“北风利于行船。”暗号的两个部分如同钥匙和锁孔般精准对接。
然而,暗号的正确对接并未使气氛缓和下来,反而因为确认了彼此的身份,而使得周围的空气更加紧绷,仿佛充满了无形的静电。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男人开门见山,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带着一种被追赶的急迫感,“我是‘裂隙’在这个联络点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老陈’。”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指尖有长期接触化学试剂留下的淡黄色痕迹。
“S。C。F内部,围绕‘烛龙’项目的最终方向,分歧已经彻底公开化,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老陈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无形的监听设备捕捉到,“以项目前技术总监安德森博士——当然,他现在已经因‘意外’去世了,包括我们‘裂隙’的大部分成员,认为当前‘意识场全域同步’技术的成熟度远远不够,风险评估存在巨大漏洞。强行推进最终激活,不仅可能导致接受者出现不可逆的意识崩溃,更可怕的是,可能会……扰动甚至唤醒那个作为‘烛龙’力量源泉的、沉睡在太湖底下的上古意识网络本身!那后果,将是全球性的、灾难性的!”
他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仿佛亲眼目睹过某种可怕的景象。
“但是,另一派,以安全部门最高负责人、代号‘烛阴’的家伙为首,得到了理事会部分激进成员的支持,他们坚持认为风险是可控的,甚至是进化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将‘烛龙’视为人类迈向下一个文明阶段的唯一阶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最终激活。安德森的‘意外’,还有之前几位持反对意见的核心研究员失踪,我们都高度怀疑是‘烛阴’一手策划的清除行动!”
“‘烛阴’?”虞倾寒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充满不祥气息的代号,“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老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奈和忌惮:“没人知道。他就像个幽灵,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所有指令都通过加密信道下达,行事手段极其狠辣诡秘。我们只知道他拥有极高的权限,直接对理事会中的某些大人物负责。我们甚至怀疑……”他顿了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母亲苏晚晴教授当年的实验室事故,也与他有关。因为苏教授不仅是‘烛龙’基础理论最重要的构建者之一,也是在项目进入关键阶段时,最先发现能量共振模型存在致命缺陷并提出警告的人!”
虞倾寒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但她强大的自制力让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眼神更加幽深寒冷。“你们主动联系我们,需要什么?”
“合作。”老陈直视着虞倾寒的眼睛,目光坦诚而急切,“我们需要外界的力量,尤其是像你这样,既有资源能力,又与S。C。F有着深刻恩怨,能够触及他们核心机密的人,来帮助我们阻止‘烛龙’的最终激活。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更是为了阻止一场可能波及全球的灾难。”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作为诚意和交换,我可以提供两样东西:一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烛阴’真实身份的唯一一条尚未验证的线索;二是……你母亲苏晚晴教授在出事前,留在‘烛龙’项目核心数据库私人加密区的一份完整研究日志的访问密钥。我们相信,那份日志里可能记录了她最后的发现和警告。”
就在老陈从工装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防静电袋包裹着的、指甲盖大小的微型存储芯片,准备递给虞倾寒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但频率高得刺耳、仿佛能直接钻入脑髓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仓库四周的阴影角落里同时响起!这声音不像任何已知的电子设备发出的!
紧接着,不等两人做出反应,仓库高处几个原本黑暗的、布满蛛网的通风口和钢梁缝隙处,突然亮起了数个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尖般的红色激光瞄准点!这些光点精准而迅速地锁定了虞倾寒和老陈的头部和心脏位置!
“有埋伏!快躲开!”老陈脸色瞬间煞白,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怒和一丝被背叛的痛苦,他猛地将手中的芯片塞向虞倾寒,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向旁边那堆高大的废弃轮胎后推去!自己则借着反作用力,向相反方向的一台大型冲压机床底座后扑倒!
几乎在他们身体移动的同一刹那,几声经过高效消音处理、只发出轻微气流声的枪声响起!子弹精准地打在两人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和水泥碎屑,留下深深的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