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的此等英勇事迹,江小年观察得十分细致,也深深知道,这是一条癞皮狗,唯一害怕的人就是四岁阿福,阿福对狗爷,是真的下死手,毫不留情,说坐上去就坐上去,狗爷还不敢反抗,它太知道这个家里谁是大小王了,此事在她们刚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便出现了端倪。
天井里,是阿太养的满院子的鸡鸭,阿太抱起阿福,亲个不停:“还是我们家丫丫好,长得漂亮,眼睛真亮,白白嫩嫩的。”
阿福对这位老祖一点兴趣都没有,挣扎着从怀里下来,在天井里追鸡,发出咯咯的笑声。
江小年坐在火炉前,仔细的听着雨声,心里盘算着,到底要怎么跟阿太解释,为什么突然回家,年刚刚过完,堂屋外面的红色炮仗皮还留着稀疏的殷红与喜庆。
阿太不紧不慢的蹲下来哄阿福:“福妹,你喜欢哪只鸡?”
阿福倒也不客气,指着鸡冠最大,羽毛最亮,声音最洪亮,最骄傲的那只鸡,露出了洁白的小牙牙:“祖祖,阿福喜欢这只。”
阿福说话还不够快,阿太倒是利落,手起刀落,那只鸡已经嗝屁。。。。。。
阿福才缓缓的,大喘气的说出下半句话:“阿福喜欢这只,阿福今晚想跟这个大公鸡睡。。。。。。”
阿太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一口整齐的牙齿,还是江小年前年回家带去城里做的假牙,阿太用得很是舒心。
“喜欢它,就吃了它,水烧好了,我们今晚吃鸡。”阿太十分不像九十多的老人,倒是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猎人,这个地盘是她的,她时时刻刻都说了算。
但是阿福回来了,这个地盘就是阿福的,喜欢吃哪只,阿福说了算。
阿福嗷的哭了起来,吓坏了身边的狗爷。
狗爷以前觉得,这个家里,阿太是最爱它的,现在阿福回来了,阿福才是这个家的霸王。
阿太看见阿福哭了,趁着大公鸡放血的功夫,赶紧过来拽过狗爷过来哄:“福妹不哭,福妹不哭,阿祖给你个好玩的狗狗。”
“安娜,我的安娜死了。”阿福哭得撕心裂肺。
阿太指着那只正在放血,吊着脖子的死鸡问:“它叫安娜吗?”
“她就是安娜,我讨厌祖祖,祖祖杀了我的安娜。”阿福顿时躺在地上,开始打滚。
江小年倒是见怪不怪,三四岁的孩子,顽皮时总是要滚地的,她小时候也这样,堂屋里的青石板,就是他们一代一代孩子滚得油光程亮的。
滚堂屋这事儿,是传承,如今传到阿福,都不知道是多少代了,至少现在这个家里,装着五代人。
可是很快,阿福就围坐在炉子旁,满嘴都是油,手里拿着大鸡腿,乐呵呵的夸奖:“祖祖,这只鸡真好吃,真甜啊,真香啊。。。。。。”
阿太愕然,刚才阿福不还是哭着骂她是“杀人凶手”吗,怎么现在含泪的夸好吃呢?
一旁的狗爷啃着阿福吃剩的骨头,更是露出了崇拜的眼神,以后,阿福就是它老大,阿福来了,它有肉吃。
江小年却给阿太倒了一碗米酒,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迟迟不肯说话,心思很重。
火盆里的火烧得很旺,映照着江小年那张疲倦落寞的脸,她手里拿着火钳,不断的扒拉着炭火,看着天井里的雨水失魂落魄。
良久之后,江小年把碗里的米酒一饮而尽:“阿太,我离婚了,以后。。。。。。我没有家了。。。。。。”
阿太把手里的酒碗狠狠放在地上,那张皱纹遍布的脸显得非常阴沉,就像今天的天气阴霾不已,雨声隆隆。
老堂屋的雨是有层次的,高处是瓦片的沙沙声,中间是积水打在石板上的咚咚声,最底下是暗潮翻涌的哀怨声,天井阴沟里被雨水冲击翻腾的暗响声。
江小年说得小心翼翼,慌慌张张,眼泪哗啦啦落下,就像此时的雨:“阿太,其实我不该回来打扰您的晚年生活,明天我就带阿福走。”
这个家,也许是从一开始,就容不下她一个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