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跑得快！”为首的公子哥一瘸一拐地爬上马，对着巷口啐了口唾沫，唾沫星子溅在桃花瓣上，“别让爷再遇上，不然打断你的腿！”
他们骂骂咧咧地拨转马头，刚走两步，膝盖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被黄蜂蛰了，差点再次摔下来，只能马腹，仓皇离去，连掉在地上的折扇都忘了捡，扇面上的“风雅”二字被马蹄踩得模糊，倒成了笑话。
卖花女愣在原地，看着公子哥们的背影，又看了看巷口，忽然对着钱通消失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额角抵着沾满桃花的地，像在拜谢一阵无名的风。
队伍再次加快速度，亲卫们在前头开路，将围观的行人往两侧疏导，像劈开一条流动的河。路过一个书铺时，百里霜忽然指着门口的字帖笑，声音脆得像银铃：“武哥哥你看，那是王羲之的字！”
唐凌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书铺的门板上贴着幅临摹的《兰亭序》，字迹飘逸，确有几分王羲之的风骨，墨香混着松烟味漫过来，像浸了岁月的酒。他刚要说话，却见唐志峰目光落在街对面的茶楼上，眼神凝得像块铁。
“怎么了？”唐凌武问。
“那窗边穿灰袍的人，”唐志峰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左耳垂戴着银环。”
唐凌武心头一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灰袍人正低头喝茶，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放在桌下，指节轻轻敲着桌面，左耳垂的银环在阳光下闪了闪，虽然隔着一条街，却能隐约看见环上刻的纹路，像半朵含苞的莲。
“是天门的人？”百里霜的声音带着些紧张，她攥紧了唐凌武的衣袖，指尖微微发颤，像抓住根救命的稻草。
“不好说。”唐志峰摇摇头，目光像张网，罩着那灰袍人，“武都城鱼龙混杂，戴银环的未必都是天门余党，但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他对着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两名护卫立刻策马绕到茶楼后巷，马蹄声轻得像猫爪落地，显然是去探查了。
队伍继续前行，穿过两条街后，武都城的西城门己在眼前。那城门与东门一样宏伟，只是守卫更森严，城楼上的士兵握着长戟，戟尖闪着冷光，目光如炬，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像在清点过关的尘埃。
“过了这门，就算真正踏入皇城地界了。”吴镇昆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老镖师走了一辈子镖，去过皇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勒马回头，看着身后的队伍——亲卫们依旧身姿挺拔，像排不动的松；镖师们护着镖车不曾松懈，像握着沉甸甸的诺；连冯老虎都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握着双锤的手格外用力，指腹在锤柄上碾出红痕。
唐凌武忽然勒住马，转身对着众人拱手，玄色披风在风里展开，像片墨色的云：“弟兄们，再过这道门，就是皇城地界。前路或许更艰险，但只要咱们同心协力，定能风云无阻。”
“是！”近六百人的声音在街面响起，震得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亲卫的玄甲、镖局的镖旗、护卫的刀鞘，在阳光下交织出一股凛然的气势，像座突然拔起的山。
冯老虎瓮声瓮气地喊，声音里裹着风：“小王爷放心！有俺这双锤在，谁也别想动镖车一根钉子！”
吴镇昆跟着点头，胡须在风里飘：“长风镖局的弟兄，个个都是汉子，死也会护着镖车过皇城！”
唐志峰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像敲在铁上：“都打起精神，过了城门，谁也不许擅自离队，不许随意与人交谈，一切听我号令！”
“是！”众人再次应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淬了火的钢。
队伍穿过西城门时，守关的校尉同样查验了令牌，只是目光比东门的守卫更警惕，像在掂量令牌的重量，盯着镖车的眼神带着审视，首到唐志峰出示了镇西王的手谕，他才躬身放行，腰弯得比东门的校尉更低，像怕惊了地上的影子。
穿过城门的瞬间，唐凌武忽然觉得风变了——皇城地界的风里，少了武州关的粗犷，少了武都城的喧嚣，多了种沉郁的气息，像陈年的酒，初闻平淡，细品却带着说不清的复杂滋味，有金銮殿的香，有暗巷的冷，还有无数双眼睛的重量。他勒马回望，武都城的城楼渐渐缩成模糊的影子，像幅被收卷的画，而前方的官道笔首延伸，通向天际线，那里的云层泛着淡紫色，像藏着无数秘密的皇城，己在不远处静静等候，像位沉默的君王。
“武哥哥，你看那片林子。”百里霜忽然指着左侧的树林，那片树林郁郁葱葱，林间隐约能看见亭台楼阁的飞檐，琉璃瓦在光里闪，像撒了把碎金，“是不是皇亲国戚的别院？”
“或许是。”唐凌武点头，目光掠过树林边缘的石碑，上面刻着“皇家猎场，闲人免进”八个大字，字迹苍劲，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像道无形的墙，“别多看，往前赶路。”
队伍继续前行，官道两旁的景象渐渐变了——田埂上的农夫穿着统一的布衣，腰间系着红绳，显然是官田的佃户，锄头起落得整齐，像在遵循某种无声的号令；路过的驿站挂着“皇驿”的牌子，门口的驿卒穿着皂衣，见了他们的队伍，立刻躬身行礼，连头都不敢抬，像怕惊扰了空气；甚至连天上的飞鸟，都比别处飞得更谨慎，掠过队伍时，翅膀都拍得轻轻的，像怕扇起不该有的风。
冯老虎看得新奇，忍不住对身边的雷震说，声音压得像耳语：“雷兄弟，你看这鸟都比别处懂规矩。”
雷震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闻言只是哼了一声，却握紧了拳头——他的铁拳能打死猛虎，此刻却觉得，这皇城地界的空气，比青狼林的瘴气更让人窒息，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唐志峰忽然勒住马，从怀里摸出个水囊，递给唐凌武，囊口的皮革磨得发亮，带着常年的温：“喝点水，还有半日路程，就能到武康城的外围了。”
唐凌武接过水囊，刚要喝，却见唐志峰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岔路口——那里站着个穿绿袍的小吏，正对着他们的队伍张望，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左耳垂上，赫然悬着只银环，环上的莲纹在光里若隐若现。
“又是天门的人？”唐凌武的声音沉了些，像浸了水的棉。
“不一定是，但肯定是盯梢的。”唐志峰的眼神冷下来，像结了层薄冰，“皇城地界的眼线，比咱们想象的多，像地里的草，拔不尽。别理他，继续走。”
队伍绕过岔路口时，那绿袍小吏果然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像条甩不掉的影子，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冯老虎几次想回头收拾他，都被吴镇昆拉住，老镖师的手像铁钳：“别冲动，这是皇城，打了他，咱们麻烦就大了，得不偿失。”
唐凌武看着那小吏的背影，忽然想起慧能大师的话：“天门的阴影，不止在皇城。”他握紧腰间的虎头枪，枪穗的牦牛尾在风里轻轻晃，像在数着前路的险：“叔父，通知弟兄们，提高警惕，天黑前必须赶到武康城外城外围扎营。”
“我知道。”唐志峰点头，对着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两名护卫立刻策马绕到队伍后方，马蹄声融在风里，显然是去监视那绿袍小吏了，像两只无声的鹰。
夕阳西斜时，队伍终于能模糊望见武康外城的轮廓。那座城郭比武都城更宏伟，糯米汁混着青石砌就的墙，历经百年风雨，泛着玉石般的冷光，垛口上的旌旗是明黄色的，在暮色里像团燃烧的火焰，烧得天空都发暖。城门前的官道上，往来的车马络绎不绝，却都井然有序，连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像怕惊醒了沉睡的城。
“那就是武康城外城了。”吴镇昆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难掩激动，喉间像堵着团热，“过了那座城，就是真正的皇城心脏。”
唐凌武勒住马，望着那座在暮色里渐渐清晰的城郭，忽然觉得怀里的玉佩变得滚烫——那块刻着“无忧”二字的玉佩，仿佛在提醒着他，前路的繁华与凶险，都才刚刚开始，像场即将拉开的大戏。他回头看向队伍，近六百人的身影在暮色里交织，亲卫的玄甲、镖局的镖旗、护卫的刀鞘，都被夕阳染成了暖金色，像无数颗跳动的心脏，在皇城的土地上，继续着他们未竟的征途，一步一步，踩得踏实。
“歇口气，今夜就在城外二十五里扎营。”唐凌武扬声喊道，声音在暮色里格外清晰，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后天中午，咱们进武康城！”
“是！”众人的回应在旷野里回荡，带着疲惫，却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像野草在石缝里扎根。篝火很快在城外燃起，火光跳跃着，照亮了每个人的脸，也照亮了远处那座沉默而威严的城郭——武康城，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呼吸间，都是历史的沉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