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殿外风雪愈狂。狂风裹挟着雪花,扑扑簌簌,时轻时重地拍打着紧闭的窗扉。
楚南乔病中昏沉,此刻更是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总有一人背影模糊,每次回首时,却又化作全然不同的面容。
那人先是母后——是母后生前未染风霜的容颜。
彼时的楚南乔尚是少年模样,母后正守在榻前,柔声细语地哼着哄睡的曲儿。
那盈盈笑靥暖人心脾,楚南乔在梦中唇角亦不觉牵起一丝柔软的笑意。
倏忽间,那背影化作太傅。
御书房内,太傅当着父皇与母妃的面,板着脸,眼神深处却是掩不住的慈爱,执起戒尺责罚于他。
那板子一下下作势要重重落下,触及掌心时却又总是轻轻一点。
梦中那人再次回眸时,倏然化作了苏闻贤的面孔。
只是……那是他们初见——准确地说,是楚南乔初次暗窥苏闻贤的那一幕。彼时他隐在兰香阁角落,苏闻贤并未觉察。
阁中,一位仗着身份显赫的纨绔子弟觊觎唱曲姑娘的美色,竟欲于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动粗。
满堂宾客虽知其来历,皆怕祸及己身,偌大堂中,竟无一人上前相阻。
楚南乔方欲出手,却见一道玉白身影飞掠而至。
来人身着锦袍,衣袂潇洒翻飞,动作灵动轻盈,随即稳稳落地,风姿清雅。
“哇!好俊的公子。”
“好俊的身手。”
众人惊呼未停,只见那人抬脚竟将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纨狠狠踹翻在地。
其足尖顺势踏在纨绔胸前,制得他动弹不得。
又见他手中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折扇轻摇间声音清越:“呵,富贵公子如何,高门子弟又如何?便是天王老子在此作奸犯科,也当与庶民同罪!”
可笑当时,他竟将苏闻贤视为热血侠义,甚至暗生招揽之心。后来思之,免不得自嘲。
这念头方起,梦中的苏闻贤竟似猛地觉察了他的存在!
那双狭长凤目噙着捉摸不透的坏笑,直直望向他的藏身之所,继而迈开步子,竟径直朝他逼近!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长剑,剑锋寒光凛冽,映得满室银白光芒。
楚南乔心头骤紧,下意识地探手去摸腰间软剑。
可那软剑却死死缠在腰间,任凭他如何用力,竟是纹丝不动。
随着他剑招越逼越近,楚南乔用尽全身气力,挥手猛地向那张可恶的脸扇去!
伴着“啪”一声脆响,梦魇戛然而止!
楚南乔自惊悸中霍然睁眼,却见守在床榻一侧、照料了他一整夜的莫北,正手抚着半边侧脸。细看之下,那清俊的侧颊上,赫然印着几道清晰可辨的手指红痕。
楚南乔额角沁出细密的薄汗,微怔之下,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莫北,孤方才……”
“无妨,殿下不过是被梦魇魇住了。”莫北极快地接了口,声音温和,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太子的窘迫。
他手自然落下顺势移向楚南乔的手腕,轻触探脉。
“殿下高热已退,现下气血平稳,已无大碍。”莫北收回手,低声叮嘱,“只是风寒余邪未清,这两日万不可再感寒凉。”
楚南乔略一颔首,声音略显沙哑:“此间无事了,你先下去歇着。拿上孤的令牌,明日去刑部探清柳侍郎流放之日,届时,孤亲去相送。”
“是,殿下。”莫北恭敬领命,垂首无声地退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