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动要求建设乡村,这么讲个人奉献,一贯爱发扬风格的方女士也被他狠将了一军,唱不出一句反调。
她也知道,打从那个小姑娘回了江城,他们的母子关系是难缓和了。
现在更变本加厉,眼看他一年比一年大,结婚两个字反而成了死穴,提都不能提。
“吃饭吧,妈,您都累了一天了。”周覆起身,温和地相请。
仿佛刚才打断人说话的不是他。
头顶的水晶灯散着柔和的光,把方素缃的脸照得青白交错,上面杂糅了太多种复杂的情绪,伤心,失望,不可置信。
这就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儿子,气度出众,待人接物都无懈可击的好儿子,青出于蓝哪,把外面那一套都搬到家里,用到他妈身上了。
方素缃想要叫他的名字,口型是做出来了,可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发颤的,无计可施的——“好。”
“我回来的正巧,赶上了晚饭。”周其纲从门口进来,边脱鞋边说。
秘书紧跟其后,把包放在了矮凳上:“那我就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周其纲略一颔首:“周一早点来接我。”
“好的。”
他脱下外套,一边卷着袖子一边往餐厅走。
周覆已经坐下了,扎着绷带的左手就搭在扶手上没动,右手刚拿起筷子。
周其纲站到了儿子身后:“小周委员,这怎么还负伤了?”
“秋天手太干了,出点血痛快。”周覆夹起一块螺片,放进嘴里。
周其纲冷哼了声,扶住桌沿坐下:“天天就知道图痛快,吃饭,吃完陪爸爸去走走。”
周覆点头:“好。”
方素缃给丈夫盛了碗汤,递给他说:“我以为你今天要忙到很晚,不是老汪来了吗?”
“他另有安排,明天再招待他。”周其纲说。
方素缃考虑了一下:“我看也别出去了,最近还是避一避吧,就在家里吃顿便饭。”
周其纲也赞同:“我也是这么想,咱们两家是世交,请他到家里来,显得亲近。”
“好,那我一会儿去安排菜单。”方素缃张罗着,边接过黄阿姨端上的炸黄鱼,放得离周覆更近,“老汪和兴芳都爱喝红酒,我提前挑一下。”
周其纲满意地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没事。”方素缃和他交谈着,目光及时地,含笑落在他脸上。
但在她低下头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又唰地一下灭了。
周覆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
眼前这对再和睦不过,
事事商讨融洽的男女,就是他貌合神离的父母。
他亲眼看着他们从年轻时大打出手,用最恶毒、最尖刻的话互相诅咒,到了中年厌恶到不肯看对方一眼,老了却依旧在彼此的身边忍气吞声,固定地在人前充当一对模范夫妻。
几十年过去,这竟然成了他们最熟练的相处模式,表演出的恩爱和谐渗进了骨子里,几乎骗过所有人。
就不知道骗不骗得了自己。
有时候周覆想,他对婚姻的排斥和抗拒,不说完全拜这二位所赐,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结婚要都跟他父母一样,回家了也脱不下戏服,还得换上扮相继续唱一出举案齐眉,真不如无拘无束一辈子。
方素缃喝着汤,再三权衡过后,还是出声道:“儿子,明天荟如也会跟她爸妈一起过来,妈妈怕着事情太多,招待不周,你替我照应一下她好吗?”
“我明天还有事。”周覆直截了当地说,“吃了早饭就要出发,照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