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到时,中宫的热闹还未散,几人围坐一堂,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婴童的琐碎事,目光时不时落在主位那人的肚子上,眼中既有欢欣,其中又掺杂着几分隐秘的期盼。
宫女在殿外通传:“娘娘,翊妃到了。”
陈贞闻言先是一怔,只当自己幻听,直到亲眼瞧见姚岁嵘推门而入,身影真切地出现在眼前,这才猛地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不是叫你养伤吗,怎么又乱跑。”
话中虽是嗔怪,眼底那急切的关切却是明晃晃落进众人眼中。陈贞围着姚岁嵘转了好些圈,上上下下打量个便,直到宫女兰舟实在瞧不下去,轻声提醒该请翊妃入座,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扶着姚岁嵘在位子上坐定。
其余妃嫔也适时投来关切,姚岁嵘挨个还了礼,笑道:“小伤而已,皇后娘娘有孕在身,当以平和为要,莫要牵动了心神。”
娴嫔亦颔首附和,“翊妃娘娘所言正是。娘娘未到前咱们还正说呢,往年这个时候,本是要去臣妾府里的马场畅玩一番,如今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咱们姐妹几个倒是寻不到合适的地方,来为皇后娘娘庆贺生辰了。”
“对啊,守在宫里实在无趣,眼下大家都在,不如一同想想还能去哪?”
众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突然间姜贵嫔击掌而起,“不若寻宫中的乐师新排几出剧目,听曲听戏倒也喜庆。”话音刚落,她却又蹙眉沉吟,轻叹一声:“只是时日仓促,几日的功夫恐怕难成精品。”
姚岁嵘见时机已到,开口道:“昔日入冬后,京中最盛之事,莫过于炉筑诗会,诸位入宫前想来都曾瞻仰过。”
陈贞闻言,眼前骤然一亮,“正是!府上那卷《湘珑冤》的孤本,便是当年在诗会上夺魁所得。”说罢,她忽似忆起旧事,低垂着眼眸,眉梢的笑意悄然淡去。
姚岁嵘心下了然,随即接话:“我曾与筑主有过交集,其人和善好谈。今年咱们不妨也去凑凑热闹,各自添些彩头,权当一回考官,瞧瞧京中的青年才俊里,谁能拔得头筹。”
“这个不错!”陈贞最先应下,“既如此,我得好好找找宫里的稀罕物件,往年每逢此时,总是为难题所困,今时不同,终于轮到我去为难旁人了。”
其余人听罢,皆是忍俊不禁,这桩事便算就此定下。娴嫔的目光在她们二人之间轻巧一转,率先起身,柔声道:“臣妾也该回宫寻些宝物,今日便先告退了。”
其余人也纷纷离座欠身,各自散去。兰舟的这杯热茶,终于姗姗来迟,奉到姚岁嵘手边。
此刻殿中再无旁人,陈贞紧攥着素帕,在心底压抑许久的担忧终是破土而出,急声问道:“到底出了何事?刺客怎么会寻到你身上?昨日我去问李旭,他只让我莫再声张,其余什么都不说,真是要把我急坏了。”
姚岁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温声安慰道:“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许是刺客寻错了仇家。”
“听宫人说,是宋世子路过时将你救下的,过几日李旭要在宫中为他接风,那些个宗亲叔伯也会来,我须备份重礼,好好谢过才是。”隔着袅袅茶雾,陈贞全然没留意到姚岁嵘愈加凝重的神色,自顾自说着,“不对,现在应该叫肃侯了。当年老侯爷回京后,还曾在你们府上住过一段时日,不过当时……”陈贞惊觉自己话中失了分寸,心头猛然一紧。
姚岁嵘并未接话,只是静静坐着,过了半晌,才缓缓抬眼,恍惚道:“何时的事?”
陈贞在心底无声长叹。众人早已默契地对当年之事闭口不提,姚岁嵘面上也似全然忘却,可她瞧得明白,姚岁嵘从未真正释怀。
“应当是,那年西山围猎之后。”
姚岁嵘神情依旧平淡,方才那番话仿佛只是划过一羽,未留半分痕迹,她淡然一笑,执起茶盏轻抿了口,语气随意得似是在说寻常琐事:“瞧我这记性,大抵是当年与他少打照面,现在便没什么印象。那几个老东西与我一向不对付,接风宴我便不去了,你若去,唉,李旭应该会照顾好你,你别把他们那些话放在心上就是。”
一想到要独自面对那些人的嘴脸,陈贞苦呵呵地点点头,生辰的欢欣一扫而空。
“对了,我入夜要出宫一趟。”
“是为了诗会?那何须你亲自前去。”
“炉筑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若我只是遣个下人过去,恐怕连门槛都进不得。”姚岁嵘起身,任清涟披上外袍,近乎遮去大半面容,“你且替我遮掩片刻,我去去就回。”
夜幕低垂,戌时末了,趁着乾门尚且敞开,一乘銮驾悠悠驶出宫。
姚岁嵘阖上双眼,不用她多费心力,便能猜到缉安司是得了谁的授意,胆大包天到藏匿刺客。
肃侯有肃侯的拥趸,她禄山侯府亦有自己的手段,一个小小的五品监察司,寻个人脉不是难事。
姚岁嵘指腹拂过姚陇的令牌,脑中翻涌着当日近在眼前的箭簇。
回宫之后,她已嘱托过姚陇,将那日行宫中现身的暗卫尽数编入府军,纵使肃侯对她心存疑虑,单凭他一面之词,还构不成她的把柄,只是日后不免惹人注意,行事需以低调为上。
銮轿避开了寻常街巷,在僻径里东拐西绕,最终停在了一方府宅门前。
夜幕前来着实有异,突然而至的一众人马令门卫立刻加强了戒备,一手握住腰后的剑鞘,紧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暗中设伏的射手亦是将弓拉满,箭尖闪烁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