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阙喉间涩滞,指尖颤抖,来到妆台前寻找金疮药,抬眸的瞬息,和坐在后面的孟悬黎,在镜子里对上了眼神。
像是溺死前,透过波光粼粼的海面,看到的最后一幕。
她乌发垂落,双眸圆亮,似乎哭过,细白脸颊上还有湿润的泪光。
陆观阙折回近前,单膝蹲下,低敛眉目,声音低沉:“你可以这样想,但我……”
孟悬黎失笑,打断他模棱两可的话,毋庸置疑道:“陆观阙,你心疼她?是吗?”
陆观阙面不改色,手指抿了一点白色药膏,涂在她脖颈的伤痕上。
他神色凝重,淡淡道:“是,我心疼她。她是因为我,才做出那些事,我想补偿她,”
药膏冰凉,孟悬黎指尖也是凉的。她透过一口气,反驳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这般假惺惺,是要做给谁看?”
陆观阙见她挣扎,单手握住她的下颔,拇腹轻柔地为她涂抹:“我不喜欢欠别人。况且,我一直都是假惺惺的人。”
“从前骗过你,伤害过你,还……总之,那些都是真的。现在也是真的,如你所见,我并不爱你。”他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孟悬黎被迫仰脸,咬着唇,鼻腔酸胀。
她好恨他的敷衍,恨他的变心,更恨他这么对自己……
比之更重要的是,她更恨自己。她恨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委曲求全?这样执着于他?这样悲伤失态?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点情绪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所有的恨意与不甘,在沉默中渐渐流逝,化作长江水,无语东流。[1]
陆观阙涂完,手离开她的脖颈。
孟悬黎心绪恢复平静,盯着他,重复道:“陆观阙,你确定,你真的不要我,要她?”
孟悬黎曾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个男子受奸诈阴险小人挑拨,坚信自己的妻子不贞,于是他杀害妻子。得知真相后,那男子愧疚自杀,小人却活的很好。
为确保不是因为言语,而阴差阳错,误会对方。她想听陆观阙最后的答复。
陆观阙的眼神漠然,带着一点不屑。他站起身,坦然承认道:“是,我要她。”
“我不仅要娶她,还要让她做我唯一的正室。至于你,一直留在这儿不肯走,难道是要做外室?”他语调略高。
孟悬黎仰视他挺拔的背影。她从未想过,陆观阙能说出这般侮辱人的话。
既然他那一直都是这个答复,那她就如他所愿——拿着和离书,离开东都。
孟悬黎透过一口气,眼里只剩下燃烧后残留的灰烬。她缓慢站起来,走到陆观阙面前,瞬息间,猛地抬手。
“啪——”地一巴掌,狠狠打在陆观阙脸上。
力道之大,使陆观阙的脸偏向一边,迅速出现清晰的指痕。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僵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去看她。
孟悬黎咬着唇,踮起脚尖,抓握他的衣领,清了清嗓子,在他耳畔低语:“陆观阙,你听好了……”
“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你的情,还有你这个人,我不稀罕。”
内室陷入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须臾,孟悬黎冲他微微一笑:“不劳国公爷费心,臣女明日就走。唯愿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话音刚落,孟悬黎松开手,不再看他一眼。她挺直背脊,一步快一步,朝门外的灿烂走去。
陆观阙看着她的背影,哪怕孟悬黎谴责他,控诉他,或者是直接打他,骂他,他都觉得这是他该承受的。
可现在,孟悬黎却露出笑意,没有恨意,没有厌恶,而是一种装作洒脱的态度。他明白,这会让她更加痛苦。
陆观阙步入书房,恰逢日落西山,视野陡然模糊。一个没注意,他差点绊倒:“德叔,我想求你件事。”
德叔上前扶住他,不知他为何这般沉重:“国公爷直接吩咐就是。”
“我死后,依照苏鹤做的事来看,他应该还会盯着阿黎。”
“我想请你办完我的丧礼后,去一趟岭南,将这些银钱和地契,悄无声息地交到她手里,还有,别让她知道东都的任何消息。”
“到时候,你也住在岭南,帮我在暗处照看着她。”
“她若再嫁,这便是一份嫁妆。她若不嫁,这……就是她名下的铺子和房产。至于她的未来,她愿意做什么,你就照应一下。”
“她身边的丫鬟扶摇,会些功夫,等你晚年了,再把这些事告诉她,让她继续照顾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