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山的暮色来得比刀还快。
华黔云站在天仙玉女祠的石碑前,手里的银盒被攥得发烫。紫藤瓣从盒缝里漏出来,落在刻著“母”字的凹槽里,像滴迟迟不肯落下的泪。苏綰的软鞭绕著祠堂的廊柱转了三圈,鞭梢的倒刺勾住片枯叶,那叶子在风里颤得像少年的嘴唇。
“李大哥怎么还没来?”少年抱著竹篮蹲在门槛上,篮底的桂糕屑早就被山鼠拖走了,只剩半块啃不动的饼渣沾著泥。
华黔云没有回答。他望著密林深处的羊肠小道,那里的枫树叶不知何时红透了,像被谁泼了桶滚烫的血。燕离石突围的信號旗已经降下半个时辰,按路程算,李贤早该到了。
“我去看看。”苏綰的软鞭“唰”地抽出,鞭梢在暮色里划出道残影。
“別去。”华黔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绕指柔的剑鞘硌著她的掌心,“他说过,不必等。”
话音未落,密林里突然传来竹杖落地的脆响。不是李贤常有的沉稳敲击,是种失控的“啪嗒”声,像根被生生折断的骨头。华黔云的剑瞬间出鞘,剑光在暮色里劈开层薄雾,露出条被血染成暗红的小径。
李贤倒在距祠堂三十步的枫树下,儒衫被划开七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杏黄衬里浸透了血,在落叶堆里洇出朵扭曲的。他的竹杖断成两截,玉制杖芯从中间裂开,“贤”字被血糊成个黑团。
“李大哥!”少年的哭喊声惊飞了树梢的夜梟。
华黔云跪在枫树下,指尖刚触到李贤的颈动脉,就被对方猛地攥住。老人的眼睛半睁著,瞳孔里映著漫天晚霞,像盛著碗烧烫的血。
“是……是『影字营的新统领……”他的喉结剧烈滚动,黑血顺著嘴角往下淌,“他说……说娘娘后悔了……”
“后悔什么?”华黔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剑穗上的紫藤玉佩蹭著李贤染血的衣襟。
“后悔……没杀我……”李贤的手指突然指向自己的鬢角,那里的银丝被血粘在耳后,“这根头髮……是她去年派人送来的……说……说想我了……”
苏綰的软鞭突然抽向枫树,鞭梢卷下片红叶,正好落在李贤的胸口。她看见老人的左手还保持著握拳的姿势,掰开时掉出半块玉佩,与武后常戴的那枚正好拼成完整的凤凰——是李贤出生时,武后亲手给他戴上的。
“他说……秘库的地图……在《汉书》的夹层里……”李贤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像根即將绷断的丝,“告诉绿林营……別信……任何戴紫藤银戒的人……包括……”
最后几个字被涌上来的血堵在喉咙里。华黔云看见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最后映出的不是晚霞,是自己左耳后那道硃砂痣——像个狰狞的嘲笑。
“啊——”
他突然抓起绕指柔,剑刃在暮色里疯狂劈砍周围的枫树。树皮飞溅,红叶漫天,却砍不散那股浓稠的血腥味。李贤临终前的眼神像条毒蛇,钻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那个刚刚相信“母亲捨不得杀儿子”的角落。
“华黔云!”苏綰抱住他的腰,软鞭死死缠住他的手腕,“你清醒点!他是被秘云卫杀的!是你祖父的人!”
“是我!”华黔云猛地甩开她,剑刃擦著她的脸颊劈进树干,“是我害死了他!如果我没偷那枚戒指,如果我没把他从巴州引出来……”
少年突然指著李贤的儒衫下摆,那里藏著片撕碎的衣角,布纹里绣著极小的“华”字——是华家秘云卫的制式衣料。
华黔云的剑“噹啷”落地。他想起李贤说过的话,想起那盒紫藤,想起武后摸著儿子伤痕时的颤抖——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所谓的母子情深,所谓的皇家秘史,不过是权力场里又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他骗了我们。”苏綰捡起剑塞进他手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血,烫得像火,“李贤早就知道你祖父会杀他,他故意引『影字营来祠堂,是想让你看清华家的真面目!”
“真面目?”华黔云突然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祠堂里撞出回声,像只受伤的狼在哀嚎,“我的真面目是什么?是华家的叛逆?是害死所有人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