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扯下左耳后的头髮,露出那道狰狞的硃砂痣。暮色透过祠堂的窗欞照进来,將痣上的血珠映得发亮,像颗钉在皮肉上的红豆。
“柳伯伯死了,萧彻死了,踏雪骑死了……现在连他也死了!”他的拳头砸在石碑上,指骨裂开的脆响混著少年的哭声,“他们都说是为了大义,可这大义到底是什么?是让我看著身边的人一个个死掉吗?”
苏綰突然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让漫天飞舞的红叶都停了停。华黔云捂著火辣辣的脸颊,看见少女的眼眶通红,软鞭在手里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
“萧彻用命换你拿到兵符,不是让你在这里发疯!”苏綰的声音劈碎了暮色,“李贤明知会死还要来,是因为他相信你能守住云门山的百姓!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吗?柳伯伯是我师父的救命恩人,萧烈是我小时候给过我吃的哥哥!”
她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左肩上道月牙形的疤痕——是去年秘云卫追杀时留下的,与圆智大师、断影的伤如出一辙。
“可我从没像你这样懦弱!”苏綰的软鞭指向祠堂外的烽火台,那里的余烬还在冒烟,“因为我知道,倒下的人希望我们站起来,不是变成只会哭的废物!”
少年突然指著枫树下的血跡,那里的血痕蜿蜒著,在暮色里拼出个歪歪扭扭的“走”字。是李贤用最后一口气划的。
华黔云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汉书》上。书页被血浸透,夹层里的地图已经模糊,却能看清上面用硃砂標著的路线——不是去秘库的路,是通往山东绿林营总坛的捷径。
“他早就把秘库的事放下了。”苏綰捡起书,血字在她掌心晕开,“他只想让你把兵符送到该去的地方。”
夜风突然掀起祠堂的门帘,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华黔云望著李贤的尸体,老人的右手还保持著握银盒的姿势,指缝里漏出的紫藤瓣在风中打著旋,像只找不到家的蝶。
他想起那句被血糊住的话。李贤说“別信任何戴紫藤银戒的人”,却没说要他放弃。
“我要去秘库。”华黔云突然捡起剑,绕指柔在掌心转了个圈,剑穗上的紫藤玉佩与李贤那半块碎玉相撞,发出沉闷的响,“祖父想要,我就给他。”
苏綰的脸色骤变:“你疯了?那里面有……”
“有能让他身败名裂的密信,对吧?”华黔云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不是想要权力吗?我就把这些密信送到洛阳,送到每个百姓手里,让全天下都看看,这位『忠良背后藏著多少骯脏事。”
他的目光扫过李贤的尸体,扫过少年含泪的眼,最后落在苏綰肩上的疤痕上。暮色在他瞳孔里凝成片深潭,潭底翻涌著什么,却被层薄冰死死冻住。
“你带著少年去绿林营。”他將银盒塞进苏綰手里,绕指柔的剑光在暮色里泛著冷光,“告诉燕帮主,秘库的钥匙在我身上。三天后,要么我带著密信回来,要么……你们就当从没认识过华黔云。”
苏綰的软鞭突然缠上他的腰,倒刺轻轻抵住他的皮肉:“我跟你去。”
“不必。”华黔云解开鞭绳,动作轻柔得像在拆封信,“祠堂需要人守著,李大哥……不该曝尸荒野。”
他转身走进枫树林时,夜梟的啼声正从云门山巔传来。红叶在他脚下簌簌作响,像无数张嘴在低声诉说。华黔云没有回头,只是將绕指柔握得更紧,剑穗上的玉佩隨著脚步轻轻撞击,发出单调的“叮咚”声,像在为这条歧路上的孤魂,敲著无人问津的丧钟。
祠堂里,苏綰望著他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突然將李贤的碎玉拼起来。月光透过窗欞照在裂痕上,竟在地上映出朵完整的紫藤,心处藏著个极小的“生”字。
少年的哭声渐渐停了。他从竹篮里掏出最后那半块饼渣,小心翼翼地放在李贤的手边,像是在完成个郑重的仪式。
夜风卷著红叶掠过石碑,將华黔云那句没说出口的话送向远方。他说,李贤临终前的眼神里,除了恨,还有种奇怪的温柔,像母亲望著远行的孩子。
或许那句“我是你母亲”终究是真的,只是在权力的绞肉机里,连最真切的母爱,也只能化作染血的碎片,散落在云门山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