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景门的刑场在秋日的阳光下泛著惨白,断头台的木缝里还凝著暗红的血渍,像无数双眼睛在盯著即將上演的终局。
华黔云站在围观的百姓中,左肩的伤疤被阳光晒得发疼。他看见来俊臣被押上来时,瞎眼的空洞里塞著团浸了臭墨的絮,那是百姓们昨晚堵住他家门时扔的,说“让这狗官也尝尝被污言秽语塞满喉咙的滋味”。
“斩!”监斩官的令牌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
来俊臣的惨叫声被铡刀落下的脆响截断,血溅在围观者举起的万民伞上,將“还我公道”四个大字染得通红。华黔云的绕指柔在袖中轻颤,剑穗上的红绳缠著片紫藤瓣——是苏綰今早给他戴上的,说“结束了,该往前看了”。
华鹤年被押上来时,突然挣脱了金吾卫的束缚,目光在人群里精准地找到华黔云。老人的紫金冠早已被摘下,白的头髮散乱地贴在脸上,左耳后的硃砂痣与孙子的如出一辙,只是此刻泛著死灰。
“逆子!”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可知你毁的不只是华家,是整个秘云卫百年的基业!”
华黔云没有回答。他望著祖父被按在铡刀下的脖颈,那里的皮肤鬆弛得像张旧纸,突然想起小时候,这双手曾握著他的小手,教他写“忠”字。只是后来,这“忠”字被权力染成了黑。
“祖父。”在铡刀落下前,华黔云终於开口,声音轻得像嘆息,“柳云说,人活一辈子,总得有件事值得坚守。”
华鹤年的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想说什么,却被铡刀的寒光吞没。血溅在华黔云的青布短打前襟,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与他左耳后的硃砂痣遥相呼应。
百姓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人开始往空中拋洒纸钱,白色的纸灰在阳光下飞舞,像无数只得到安息的魂灵。苏綰的软鞭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將他带离刑场:“別看了。”她的指尖有些凉,“燕帮主在紫宸殿外等你,武后要召见。”
紫宸殿的丹陛比想像中更冷。华黔云跪在金砖上,能感觉到地砖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冻得膝盖发麻。武后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脸上的皱纹在烛火里像幅复杂的地图,谁也猜不透下一笔会画向哪里。
“华爱卿。”老妇人的声音里带著种奇异的疲惫,“你祖父的罪证,哀家看了。秘云卫的事,你想怎么处置?”
“臣不敢妄议。”华黔云的目光落在殿角的铜鹤上,那鹤嘴里衔著的灵芝,与祖父书房里的摆件一模一样,“但求陛下还绿林营一个清白,还山东百姓一个公道。”
武后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果然像你母亲。当年她也是这样,跪在哀家面前,求哀家放你父亲一条生路。”她的手指轻轻敲击著龙椅的扶手,“哀家可以还绿林营清白,也可以让山东减免三年赋税。但哀家要你答应一件事。”
“陛下请讲。”
“做秘云卫的新统领。”武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用你的方式,整顿这支被华鹤年带歪的队伍。”
华黔云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看见站在武后身侧的相王李旦微微点头,李隆基的酒葫芦在袖中轻轻晃动,显然这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
“臣……”
“你可以带苏綰一起。”武后打断他,语气里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也可以让燕离石做你的副手。但秘云卫必须有人管,否则山东的乱局还会重演。”
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唱喏:“启稟陛下,庐陵王李显在殿外求见——”
满殿的人都愣住了。华黔云看见武后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停顿了片刻,隨即恢復如常:“宣。”
当那个穿著粗布襴衫的中年男人走进殿时,华黔云几乎认不出他就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太子。李显的鬢角已经有了白髮,背有些驼,看见武后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磕得金砖咚咚作响。
“儿臣……儿臣参见母后。”
武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殿內的烛火都燃尽了三根,才缓缓开口:“显儿,哀家老了。这江山,还是该还给姓李的。”她顿了顿,声音里带著种从未有过的柔和,“从今日起,你就是大唐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