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山的雪比洛阳更烈,竹枝被压得咯吱作响,像无数柄藏在暗处的刀。华黔云踩著没膝的积雪,绕指柔的剑鞘在竹节上轻叩,每走三步就停下来听——这是两年间在秘云卫练出的本事,能从风雪声里分辨出三十步外的心跳。
苏綰的软鞭缠在最粗的那棵毛竹上,鞭梢垂在雪地里,拉出条笔直的线。她的青布短打外罩了件玄色斗篷,兜帽边缘沾著冰晶,却掩不住眼里的光:“按舆图標记,兵器库的入口在飞瀑后的溶洞里。”她指著远处被雪雾笼罩的水幕,“燕帮主的人说,武家的私兵每三个时辰换一次岗,换岗时会吹三声牛角號。”
华黔云从怀里掏出半块紫藤玉佩,与苏綰的那半拼在一起。完整的朵在雪光里泛著温润的光,这是他们出发前在洛阳城的紫藤树下约定的——若探查遇险,就以玉佩为信,让李隆基带秘云卫主力来援。
“午时三刻换岗。”他看了眼天色,雪雾里的日头像枚冻僵的铜钱,“还有一个时辰。”
两人钻进竹林深处的密道时,积雪从头顶簌簌落下,灌了满颈窝的凉。这是当年绿林营的旧路,燕离石特意让人清理过,石壁上还留著浩然帮的刻痕:“忠义千秋”,只是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
密道尽头的溶洞比想像中更开阔,钟乳石在火把的映照下泛著幽蓝,像无数柄倒悬的剑。苏綰的软鞭突然绷紧,捲住块从洞顶坠落的碎石——下面的空地上,十几个穿黑衣的私兵正围著堆兵器擦拭,铁甲上的“武”字在火光里闪著冷光。
“是玄甲军的制式。”华黔云的绕指柔在袖中出鞘半寸,剑刃映出私兵腰间的令牌,“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武家护卫,是从边关调回来的精锐,手里的横刀比丽景门的铁尺快三倍。”
苏綰突然拽著他躲进石笋后,只见个络腮鬍的汉子走进溶洞,腰间悬著枚虎头令牌——是武家私兵的统领武越,当年在云门山秘库与他们交过手,被华黔云削掉了三根手指。
“都给老子精神点!”武越的独眼里闪著凶光,用断指的残肢敲著堆成山的箭簇,“三日后就是举事的日子,谁出了岔子,老子把他餵洞里的冰蛇!”
举事?华黔云与苏綰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他们原以为武家只是囤积兵器,没想到竟打算在三日內动手,这比舆图上標註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武承嗣那边有消息吗?”个瘦高个私兵问道,手里的横刀在石壁上划出火星,“听说永泰公主的事闹大了,太子殿下在宫里跟陛下吵了三天。”
“吵?”武越冷笑,啐了口唾沫在冰地上,“一个傀儡太子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等咱们拿下洛阳,就把姓李的全赶到感业寺去,让他们也尝尝当尼姑和尚的滋味!”
溶洞深处突然传来冰蛇的嘶鸣,嚇得瘦高个私兵打了个哆嗦。华黔云趁机將绕指柔的剑穗解下来,系在石笋的缝隙里——这是给燕离石的信號,意味著需要提前发动伏击。
“走。”苏綰的软鞭突然缠上他的腰,低声道,“去看看他们的火药库。”
沿著溶洞右侧的暗河往前走,冰水里隱约能看见被铁链锁住的冰蛇,鳞片在火把的映照下泛著金属般的光泽。苏綰的软鞭时不时探进水里,鞭梢的倒刺勾住暗河底部的碎石,探查著深浅——这是她两年间练就的绝技,能在黑暗里用鞭梢“看”路。
火药库的石门上刻著巨大的“武”字,守兵比外面多了一倍,每个人手里都握著引火筒,硫磺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华黔云数了数堆在角落里的火药桶,足有上百个,桶身標註的“震天雷”三个字让他心头一沉——这是只有军器监才能製造的烈性火药,武家竟能弄到这么多。
“三日后夜里动手。”守兵的对话顺著门缝飘出来,“先用震天雷炸开皇城西门,玄甲军从云门山直奔紫宸殿,武三思大人在宫里接应,一举拿下李显和那些老顽固。”
华黔云的绕指柔突然抵住块鬆动的石砖,这是当年绿林营留下的逃生通道,没想到竟成了探查的关键。他与苏綰对视一眼,借著冰蛇再次嘶鸣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通道。
通道尽头连著片松林,雪地上的脚印杂乱交错,显然有不少人从这里进出。苏綰的软鞭突然捲住只从松树上飞下来的信鸽,鸽腿上的字条只用硃砂画了个“火”字——是李隆基的暗號,意味著洛阳城的武家势力已经异动,让他们速做决断。
“不能等了。”华黔云將绕指柔插回剑鞘,从怀里掏出火摺子,“让燕帮主按第二套方案,午时三刻换岗时动手,咱们烧了他们的火药库。”
苏綰的软鞭缠上最近的松树,鞭梢的倒刺勾住根乾枯的枝丫:“我去引开守火药库的人,你趁机点火。”她的斗篷在雪地里展开,像只展翅的黑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別回头。”
华黔云抓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疤痕——那是两年前为救他被武承嗣的铁尺划伤的,至今仍清晰可见:“一起走。”
午时三刻的牛角號准时响起,带著风雪的寒意穿透松林。华黔云看见换岗的私兵走出溶洞时,突然將火把扔进了堆在洞口的柴草堆——那是燕离石的人提前备好的,里面混著硫磺和硝石,遇火即燃。
“著火了!”私兵的惊呼在雪地里炸开,武越的怒吼声从溶洞里传来,“守住火药库!別让火蔓延过去!”
混乱中,苏綰的软鞭如灵蛇般窜出,捲住守火药库的引火筒,將火引向旁边的油桶。火光瞬间冲天而起,照亮了半个云门山,硫磺的刺鼻气味混著松木的清香,形成种奇异的味道。
华黔云趁机衝进火药库,绕指柔的剑穗缠著引火绳,精准地甩向最里面的火药桶。就在引线即將点燃的瞬间,武越的横刀突然从侧面劈来,刀风带著断指的戾气,直取他的咽喉。
“找死!”
华黔云的绕指柔横劈而出,剑刃与刀身相撞的脆响里,他看见苏綰的软鞭从武越身后缠来,鞭梢的倒刺深深扎进对方的后心。武越的独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身体重重摔在火药桶旁,压灭了即將燃尽的引线。
“快走!”苏綰拽著他衝出火药库,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得松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像场迟来的祭奠。
跑出松林时,燕离石带著绿林营的弟兄正与武家私兵廝杀。玄甲军的横刀虽然锋利,却抵不住绿林营的拼命,雪地里很快积起层薄薄的血,將白色染成了红。
“洛阳城那边怎么样?”华黔云的绕指柔挑飞个私兵的头盔,剑穗上的红绳已经被血浸透。
“临淄王传来消息,武三思被陛下软禁了!”燕离石的弯刀劈开迎面而来的刀光,“说咱们在云门山的动静,让宫里的老臣抓住了把柄,正在弹劾武家!”
苏綰的软鞭卷著面武家的旗帜,突然將其扔在雪地里:“但武承嗣还在洛阳,他手里的丽景门私兵比这里多十倍。”
华黔云望著远处火光冲天的溶洞,突然想起刚才在火药库听到的“三日后举事”。现在火药库被毁,武家的计划定然会提前,洛阳城的风暴怕是已经开始了。
“回洛阳。”他的绕指柔指向山下的官道,剑穗在风雪里划出坚定的弧线,“永泰公主的仇,该报了。”
苏綰的软鞭与他的剑穗缠在一起,在雪地里拖出两道並行的痕跡。远处的云门山还在燃烧,像座巨大的烽火台,照亮了他们回洛阳的路,也映照著彼此眼里的决心——这场与武家的较量,既然已经开始,就没有退路可言。
而洛阳城的方向,隱隱传来了更鼓的声音,在风雪里显得格外沉重,像在为即將到来的决战,敲响了倒计时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