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夜雨带著腥气,打在秘云卫署衙的青瓦上,像无数双叩门的手。华黔云正用苏慕遮留下的药粉处理苏綰的伤口,软鞭抽断的指骨刚接好,绷带下的皮肉还在渗血——那是昨夜衝击武承嗣护卫时伤的。
“统领,西线传信兵到了!”亲卫撞开房门时,甲冑上的雨水溅在案上,晕开了舆图上“云门山”三个字,“带了……带了秘云卫的信物!”
闯进来的传信兵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著,怀里却死死抱著个油布包。他看见华黔云的瞬间,突然跪倒在地,油布包“咚”地砸在砖上,发出沉重的响:“统领……西线……全没了……”
油布包里是个铜匣,锁孔里还插著半截断匙,显然是被强行撬开又重新锁上的。华黔云认出匣身的“秘”字烙印——是秘云卫最高级別的密信匣,只有镇守边关的都指挥使才能启用。
“谁干的?”苏綰的软鞭突然缠上铜匣,指尖触到匣身的凹痕,那是被马蹄踩过的痕跡。
传信兵咳著血,指节死死抠著砖缝:“是……是武三思的玄甲军……在函谷关设了伏……我们二十七个弟兄……就活了我一个……”他从怀里掏出片染血的羊皮,上面用刀刻著“武氏私兵已过潼关”,“这是……都指挥使临死前让我带的……说能证明他们谋反……”
铜匣打开的瞬间,两人同时屏住呼吸。里面是卷泛黄的帐册,每一页都记载著武氏亲族近十年的军费支出,最末页的硃砂印赫然是“军器监”——这意味著武家不仅私藏兵器,还挪用了边关的军餉,仅云门山兵器库的费,就足够装备五万正规军。
“还有这个。”传信兵的手探进怀里,摸出块被血浸透的令牌,上面的“李”字已模糊不清,“都指挥使说……这是庐陵王早年在边关的信物,凭这个……能调动潼关的守军……”
话音未落,他突然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黑血。华黔云撕开他的衣襟,只见后心处有个极小的针孔,针头上的幽蓝与当年武承嗣用的透骨钉如出一辙。
“是淬了毒的透骨钉……”苏綰的软鞭缠上他的手腕,却只摸到渐渐变冷的皮肤,“他撑不了多久了。”
传信兵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死死抓住华黔云的衣袖:“告诉陛下……武家的玄甲军……三天后……会冒充突厥兵……偷袭洛阳……”他的手突然垂落,最后望著窗外的方向,那里的雨幕里,隱约能看见秘云卫的旗帜在风雨中摇晃。
华黔云將帐册与令牌塞进怀里,绕指柔的剑穗在烛火下轻轻颤动。他想起传信兵说的“二十七个弟兄”,想起西线秘云卫的都指挥使——那是个总爱叼著旱菸袋的老兵,去年还在洛阳城的紫藤树下,教温小七打弹弓。
“他们走得值。”苏綰的声音有些哑,软鞭卷著铜匣上的断匙,“这帐册,就是压垮武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窗外突然传来弓弦的脆响,三支火箭穿透雨幕,钉在秘云卫署衙的门楣上,火光照亮了墙外密密麻麻的黑影——是武承嗣的玄甲军,他们竟追著传信兵的踪跡,摸到了这里。
“走地道!”华黔云拽起苏綰,绕指柔劈开迎面而来的火箭,“去东宫找太子!”
秘云卫的地道比想像中更狭窄,仅容一人匍匐前行。华黔云在前开路,绕指柔的剑穗时不时勾住头顶的土块,苏綰紧隨其后,软鞭拖在身后,扫去两人的痕跡。地道壁上还留著当年华鹤年刻下的“忠”字,此刻却被他们的血污覆盖,显得格外讽刺。
衝出地道时,已到了通利坊的废墟。这里的断壁残垣间,还留著两年前廝杀的痕跡,墙角的紫藤银戒上积了层薄灰。华黔云刚要喘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铁甲摩擦的声响——玄甲军的追兵竟也找到了地道出口。
“你带帐册走!”华黔云突然將铜匣塞进苏綰怀里,绕指柔出鞘的脆响在雨幕里格外清晰,“去东宫,交给临淄王!”
苏綰的软鞭缠上他的腰,倒刺轻轻抵著他的皮肉:“要走一起走!”她的青布短打在雨中贴在身上,露出手臂上的新旧伤痕,“两年前在云门山你就想丟下我,现在还想故技重施?”
玄甲军的箭雨已经袭来。华黔云的绕指柔在头顶织成密网,剑穗的红绳缠住三支箭,却被第四支射中左肩旧伤。他闷哼一声,借著箭的衝击力將苏綰推向废墟深处:“听话!这帐册比我们的命重要!”
苏綰的哭喊声被箭雨吞没。她望著华黔云转身迎敌的背影,青布短打在玄甲军的刀光里像片飘摇的叶子,却依旧挺直著脊樑。她咬咬牙,抓起铜匣衝进雨幕,软鞭在身后甩出个漂亮的弧线,將追来的两名玄甲军绊倒——那是苏慕遮教她的最后一招,“断后时,要给同伴留条生路”。
华黔云的绕指柔在玄甲军阵中翻飞,剑穗的红绳染透了血,却始终挡在废墟入口。他看见苏綰的身影消失在雨幕尽头,突然想起昨夜她贴在他耳边说的话:“等这事了了,我们去云门山种紫藤,好不好?”
“好。”他在心里回答,绕指柔突然刺入最前面那名玄甲军的咽喉。
血溅在他的脸上,与雨水混在一起。华黔云的左肩已经麻木,却依旧挥舞著绕指柔,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帜。秘云卫的弟兄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用血肉之躯为苏綰爭取时间,他们的惨叫声在雨幕里此起彼伏,却没有一人后退。
当最后一名玄甲军倒下时,华黔云的绕指柔终於支撑不住,“哐当”掉在地上。他望著苏綰消失的方向,左耳后的硃砂痣在血污里泛著红,像颗永不熄灭的星。
雨还在下,洛阳城的紫藤在风雨中瑟缩,却倔强地挺著苞。华黔云知道,苏綰一定能將帐册送到东宫,武家的末日,不远了。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守住这片废墟,等著她回来,一起去种那满山的紫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