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金砖被晨光镀上一层冷白,像极了丽景门刑场的石板。华黔云站在丹墀下,左肩的箭伤还在渗血,染红了官服的云纹补子。他怀里的铜匣沉甸甸的,里面的帐册与令牌被体温焐得发烫,每一页都浸著秘云卫弟兄的血。
李隆基的锦袍在朝臣队列中格外显眼,酒葫芦被他藏在袖中,只露出半截红绳——那是昨夜苏綰给他系的,说“朝堂如战场,得留个念想”。相王李旦站在御座侧下方,手里的玉笏紧紧抵著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武后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脸上的皱纹在晨光里像幅褪色的舆图。她的目光扫过阶下的铜匣,最终落在华黔云左耳后的硃砂痣上,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倒与你祖父年轻时有几分像。”
华黔云的绕指柔在袖中轻颤,剑穗缠著铜匣的锁扣:“陛下,此乃武氏亲族私藏兵器、挪用军餉的铁证,还有……”
“呈上来。”武后的声音打断他,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內侍將帐册呈上御座,老妇人的手指抚过泛黄的纸页,动作缓慢得像在辨认什么。当看到“云门山兵器库耗费军餉三十万两”时,她的指尖停顿了片刻,隨即翻过这一页,仿佛那只是笔寻常的开销。
“华爱卿。”武后的目光转向燕离石,他捧著的锦盒里,是从云门山搜出的龙袍碎片,上面绣著的五爪金龙针脚粗糙,显然是仓促赶製的,“这龙袍,你说是武承嗣所制?”
燕离石的弯刀在袖中轻响:“陛下明鑑!此乃绿林营弟兄从武氏宗祠搜出的,上面还沾著云门山的泥土,与兵器库的痕跡完全吻合!”
武三思突然从朝臣队列中走出,紫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发出细碎的声响:“陛下!这都是诬陷!是临淄王与绿林营勾结,想藉机剷除我武氏亲族!”他的目光扫过李隆基,带著毫不掩饰的怨毒,“那帐册定是偽造的,龙袍也是他们栽赃的!”
“偽造?”李隆基的酒葫芦突然从袖中滑出,砸在武三思脚边,酒液溅湿了对方的紫袍,“那为何云门山的守兵招认,是你亲手督办的兵器库?为何军器监的监正说,每月有三千副甲冑不知所踪?”
武三思的脸瞬间涨红,却梗著脖子喊道:“他们都是被胁迫的!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永泰公主府遗孤求见——”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温小七抱著个襁褓,身后跟著位妇人,正是那日在官道上救下的温小七未婚妻。婴儿在襁褓里发出微弱的啼哭,哭声在空旷的大殿里迴荡,竟让喧闹的爭执声渐渐平息。
“陛下。”温小七跪在金砖上,將襁褓高高举起,“这是永泰公主的幼子,他娘说,公主临死前攥著这块玉佩,说是从武承嗣身上扯下来的。”
玉佩被呈到御座前,上面刻著极小的“承”字,正是武承嗣的私印。更致命的是,玉佩的缝隙里还沾著点金粉——与龙袍上的金线完全一致。
武后的脸色终於有了变化,她將玉佩捏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殿內的朝臣们屏住呼吸,连武氏亲族都低下了头,谁都看得出,这证据已铁证如山。
“武承嗣呢?”武后的声音像结了冰的湖面,“让他来见哀家。”
“回陛下。”金吾卫大將军出列奏报,“武承嗣已带著残余部眾逃出洛阳,往并州方向逃窜,羽林卫正在追击。”
武后的目光在帐册、龙袍碎片与玉佩之间流转,良久,她突然嘆了口气,那嘆息声在大殿里迴荡,带著种疲惫的苍老:“武氏亲族……终究是哀家的娘家人。”
华黔云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见武后將帐册合上,玉笏轻轻敲了敲御座的扶手:“武三思滥用职权,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武氏亲族在各地的私兵,限三日內解散,兵器入库。”
“陛下!”华黔云忍不住上前一步,绕指柔的剑穗绷得笔直,“这太轻了!他们私藏龙袍、意图谋反,按律当诛九族!”
“放肆!”武后的铁尺突然拍在御座扶手上,震得香炉里的灰都扬了起来,“朝堂之事,岂容你一个江湖人置喙?秘云卫统领虽有监察之权,却无定罪之权,退下!”
李隆基刚要开口,却被相王李旦拉住。老王爷微微摇头,眼神里的无奈像根针,刺得华黔云心口发疼。他望著武后脸上那抹不易察觉的犹豫,突然明白了——老妇人终究捨不得对娘家人下狠手,所谓的公审,不过是场安抚人心的戏。
“陛下英明。”武氏亲族们纷纷跪倒,山呼万岁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像一记记耳光抽在秘云卫与绿林营弟兄的脸上。
华黔云的绕指柔在袖中剧烈颤动,剑穗的红绳深深勒进掌心。他想起通利坊废墟里倒下的弟兄,想起苏慕遮死在丽景门刑场的模样,想起那些浸透了血的证据,最终却只换来了“罚俸三年”的轻飘飘的处置。
当退朝的钟声响起时,华黔云站在丹墀下,望著武后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铜匣重如千斤。李隆基走到他身边,酒葫芦往他肩上一撞:“別太失望。至少,他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谋反了。”
苏綰的软鞭缠上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我们还有后手。”她的目光扫过殿外的羽林卫,“燕帮主的人已经跟上了武承嗣,只要他还活著,这帐就总能算清。”
华黔云望著洛阳城的方向,那里的炊烟在晨光里升起,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著紫宸殿的妥协。他知道,武后的轻拿轻放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武家的阴影依旧笼罩著朝堂,只是换了种更隱蔽的方式存在。
但他不会放弃。绕指柔的剑穗在风中轻轻晃动,与苏綰的鞭梢缠在一起,打成个死结。无论前路有多漫长,他都会带著那些牺牲的弟兄的期望,继续走下去,直到將所有的不公都纠正,直到洛阳城的紫藤,能在真正的阳光下自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