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山的紫藤瓣落满了青石路,华黔云的白马踏著残红,蹄铁敲击路面的声响惊起林间宿鸟。他左肩的旧伤在阴雨天隱隱作痛,绕指柔的剑穗缠在马鞍前的铜环上,红绳末端繫著半块碎裂的玉佩——暗卫三天前在山脚下递给他的,另半块本该在温小七身上,此刻却隨著少年的尸骨,长眠在襄州竹林的寒土里。
“陈玄礼死战到最后一刻。”暗卫跪在马前的泥水地里,甲冑上的血渍已凝成暗红,“他拖著断腿引开追兵,被张昌宗的铁尺砸碎了头骨,临死前还攥著殿下的令牌,说一定要让您知道……温小七是被萧帮主出卖的。”
苏綰的软鞭突然绷紧,青布短打的袖口指向山道拐角。三个樵夫打扮的汉子正倚著树干磨刀,柴刀的刃口却闪著精铁特有的寒光,腰间隱约露出的红绸——那是血影卫的標记,张易之给死士们的“催命符”。
“绕路走。”华黔云勒转马头,指腹摩挲著玉佩裂痕里的乾涸血跡。暗卫带来的血书还揣在怀中,李隆基的字跡力透纸背,“二张矫詔称陛下病重,屠戮忠良如草芥,浩然帮三百弟兄尽丧其手,洛阳已成人间炼狱……速归。”
两人沿著猎人踩出的小径穿行,苏綰的软鞭不时卷过垂落的藤蔓,倒刺勾著的枯叶里,总混著些零碎的甲片——是秘云卫的制式,去年他们离开时,弟兄们还笑著说要在云门山种满紫藤,如今却连尸骨都找不全。
进入洛阳地界的前夜,他们在废弃的山神庙歇脚。华黔云用苏慕遮留下的药粉处理旧伤,药粉触到皮肉的刺痛里,突然想起温小七第一次来秘云卫报到的模样:少年背著半旧的行囊,手里攥著柳云的推荐信,说“我要像师父一样,做个守护道义的人”,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们都不在了。”苏綰的软鞭缠上火堆的柴火,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我们走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去云门山……”
山神庙的木门突然被狂风撞开,暴雨裹挟著寒意灌进来。华黔云的绕指柔瞬间出鞘,剑刃在火光中划出青弧,却在看清门外人影时骤然停住——是李隆基的心腹校尉,浑身湿透的锦袍下摆滴著血,怀里紧紧护著个油布包。
“华统领!”校尉踉蹌著跪倒,油布包里滚出的竟是温小七的斧头,斧刃还沾著暗红的血渍,“殿下让属下给您送样东西……这是从襄州竹林找到的,斧柄里藏著东西。”
华黔云劈开斧柄的瞬间,一卷麻纸从空心木柄里掉出。是温小七的字跡,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记录著萧帮主与张易之的密谈:“七月初七,献洛阳布防图於张公公……换浩然帮总舵主之位……”最后几个字被血浸透,晕成模糊的紫黑,却能辨认出“我看见了”三个字。
“这孩子……”苏綰的声音哽咽,將麻纸凑近火堆烘乾,“他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却没来得及说。”
暴雨停在五更天。华黔云换上校尉带来的羽林卫服饰,將绕指柔藏在长戟的套筒里。苏綰则扮成送菜的农妇,软鞭缠在扁担上,看似寻常的竹筐底层,藏著绿林营的联络信物——半块刻著紫藤的木牌。
洛阳城的城门盘查比预想中更严。血影卫的刀斧手列队两侧,每个进城者都要掀开衣襟,对著画像比对相貌。华黔云隨著人流缓缓挪动,听见身后有人低呼:“那不是吏部的王大人吗?怎么被打成这样?”
转头时,正看见鬚髮白的老者被铁链锁著,官袍被撕扯得襤褸,脸上的血污糊住了眼睛。血影卫的皮鞭抽在他背上,骂道:“老东西!敢参张公公,活该你儿子被扔进洛水餵鱼!”
老者的惨嚎里,华黔云看见了城墙上悬掛的人头——绿林营浩然帮的弟兄,共十七颗,头髮被雨水泡得发胀,其中一颗的鬍鬚上还沾著浩然帮的標记。暗卫说,萧帮主叛变后,带著血影卫血洗了浩然帮总舵,连三岁孩童都没放过。
“往南拐。”苏綰的扁担轻轻撞了他一下,目光扫过街角的餛飩摊。摊主正往锅里下餛飩,竹勺在汤里划出三道圈——是苏慕遮定下的暗號,意为“安全,速至通利坊”。
通利坊的废墟比去年更荒芜了。坍塌的院墙里长出半人高的蒿草,断壁上还留著秘云卫的箭痕,那是去年与武承嗣死士激战的痕跡。苏綰掀开块鬆动的石板,露出底下的地道入口,石阶上的青苔沾著新鲜的脚印,显然刚有人来过。
地道尽头连著间密室,墙上掛著幅残破的洛阳舆图,上面用硃砂標著血影卫的布防。一个瞎眼老嫗正坐在油灯下编竹篮,篾条在她膝间游走,编出的纹样暗藏玄机——篮底的“卍”字纹翻转过来,正是“速至邙山”的暗號。
“临淄王在邙山道观等您。”老嫗的手指抚过竹篮边缘,那里刻著极小的“苏”字,“他说,今夜子时,有要事相商。”
前往邙山的夜路被浓雾笼罩。华黔云牵著马走在前面,长戟的套筒不时撞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苏綰的软鞭在雾中探路,倒刺勾住垂落的藤蔓,每次借力都让崖壁的碎石簌簌坠落。
道观的山门虚掩著,门缝里透出烛火。华黔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李隆基正站在三清像前,锦袍上的酒渍已变成深褐,腰间的横刀还在滴水,显然是刚冒雨赶来。
“你来了。”李隆基转身时,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小七和陈玄礼都不在了。”华黔云的手按在长戟套筒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若不回,谁为他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