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的雨,总带著股缠绵的湿意。秘云卫的秘密据点藏在城南的染坊里,靛蓝的染缸泛著幽光,將华黔云的青衫映得发暗。他指尖捏著张刚破译的密信,羊皮纸边缘还沾著胭脂——那是从常州知府小妾的妆奩里搜出的,字跡娟秀却透著狠戾,正是韦后余党王元宝与突厥使者的联络信。
“头儿,湖州那边有消息了。”代號“黑鱼”的密探掀开染坊的竹帘,斗笠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细小的圈。他手里捧著个油纸包,里面是本帐册,纸页边缘被虫蛀得发脆,却密密麻麻记著人名,“湖州刺史李全忠私藏了三百副盔甲,说是韦后当年留下的『后手,藏在莫干山的溶洞里。”
华黔云的绕指柔剑在指间轻转,剑穗的红绸缠著颗刚从帐册里抖落的蜡丸。捏碎蜡丸,里面滚出半片狼毫——是突厥使者特有的记號,与之前在杨洪府中搜出的那半片正好吻合。“让『夜隼带人去莫干山,盔甲就地销毁,李全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黑鱼刚要转身,又被华黔云叫住。
“告诉夜隼,溶洞里可能有机关,带些苏綰的药粉。”少年的目光扫过帐册上圈出的“七月初七”,那是韦后原定的谋反日期,如今虽已过,这些余党却仍在按旧历行事,“注意李全忠的师爷,那人是红袖卫旧部,擅长易容。”
竹帘再次落下时,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在染缸的靛蓝水面上,激起细碎的涟漪。华黔云將密信凑到烛火前,羊皮纸蜷曲的瞬间,火光里映出更多名字——扬州盐商张万贯、杭州通判刘承业、润州刺史王元宝……这些人如蛛网般散布在江南,每个节点都连著韦后的残脉,而网的中心,似乎指向一个叫“回春堂”的药铺。
三更的梆子敲过,杭州城的“回春堂”还亮著灯。药铺掌柜正对著盏油灯记帐,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帐本上的“人参”“当归”字样下,却用硃砂写著隱晦的数字——那是暗语,“人参三斤”实指三百精兵,“当归十两”是约定的起事日期。
窗外的雨幕里,秘云卫的“鹰眼”正趴在屋檐上,弩箭的箭头对准药铺的后窗。他擅长辨识密文,此刻正用指尖在瓦上临摹帐本上的数字,突然瞳孔一缩——这些数字组合起来,竟是润州军械库的布防图!
“吱呀”一声,后窗被推开条缝。个穿青布衫的后生探出头,左右张望片刻,將个油纸包塞进墙根的砖缝。鹰眼的弩箭悄然上弦,却没急於动手——按华黔云的吩咐,要放长线钓大鱼。
后生离开后,鹰眼如狸猫般溜下屋檐,从砖缝里摸出油纸包。里面是块雕成莲状的木牌,莲心刻著个“韦”字,背面的凹槽里藏著张字条:“初十夜,取润州军械,赴洛阳。”
初十。鹰眼的指尖在潮湿的木牌上摩挲,雨水顺著指缝滴落,混著檐角流下的积水,在青石板上匯成细小的溪流。他將木牌揣进怀里,弩箭再次上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那后生的步伐轻快,腰间的钱袋鼓鼓囊囊,显然是刚得了赏钱,正往城东的妓院走去。
与此同时,润州的码头仓库里,王元宝正对著幅地图冷笑。这胖子穿著身锦袍,手指在“军械库”三个字上重重一点,唾沫星子溅在图上:“等拿到军械,咱们就乘船北上,与突厥的毗伽可汗匯合,到时候杀回洛阳,定要让李隆基那小子血债血偿!”
他身后站著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是李全忠的师爷,此刻已换上身绸缎长衫,手里把玩著个鼻烟壶:“刺史大人放心,回春堂的信號已发出,江南的弟兄们都会赶来接应。”他突然压低声音,“只是……听说华黔云那小子已到了苏州,会不会……”
“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怕他作甚?”王元宝將杯酒泼在地上,“咱们有一万两白银雇的死士,还有韦后娘娘留下的『绝杀令,怕他个球!”
话音未落,仓库外突然传来落水声。王元宝的护卫刚要拔刀,就被支毒箭射中咽喉,箭羽上还沾著水草——是秘云卫的“水蛇”,擅长水下偷袭,此刻正从码头的木桩后探出头,对暗处的同伴比了个手势。
润州的雨下得更急了。华黔云站在仓库对面的茶楼上,看著密探们如鬼魅般潜入,绕指柔剑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指尖转著颗从回春堂搜出的药丸,是用曼陀罗和砒霜混合的毒药,与当年毒死中宗的“牵机药”同源——这些余党,竟还在用韦后的老手段。
“头儿,王元宝要跑!”水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著水的腥气。仓库的后墙突然被撞开个大洞,王元宝穿著身渔民的蓑衣,正往停泊在岸边的渔船跑去,手里还抱著个锦盒,里面想必是军械库的钥匙。
华黔云的绕指柔剑突然出鞘,剑穗的红绸缠上屋檐的风铃。“叮铃”脆响中,他如轻燕般跃出茶楼,青衫在雨幕中划出道弧线。剑刃劈开迎面而来的雨丝,快得像道闪电,在王元宝即將踏上渔船的剎那,剑尖抵住了他的后心。
“別……別杀我!”王元宝的锦盒“哐当”落地,钥匙撒了一地,其中一把青铜钥匙上刻著“武库”二字,正是润州军械库的信物,“我招!我什么都招!韦后当年在江南藏了十万石粮食,就在……”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华黔云的剑穗挑开他的蓑衣,发现后心竟插著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还沾著半片莲——是回春堂的標记,显然是被自己人灭口了。
“追!”华黔云的绕指柔剑指向码头的货船。雨幕中,个穿青布衫的身影正解开缆绳,身形与之前在回春堂见到的后生一模一样,腰间的钱袋鼓鼓囊囊,却在奔跑时露出半截狼毫——竟是突厥使者假扮的!
秘云卫的弟兄们立刻追了上去,弩箭如雨点般射向货船。那假后生却异常狡猾,竟將船舱里的火油桶踢进水里,火把扔过去的瞬间,江面燃起熊熊大火,挡住了追兵的去路。
“让他走。”华黔云突然抬手止住眾人。剑穗的红绸缠著根从王元宝身上搜出的布条,上面绣著半个凤纹,与之前在杨洪府中发现的正好凑成完整的一只,“他会去报信,咱们正好顺藤摸瓜,把洛阳的余党也一网打尽。”
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鱼肚白,润州军械库的大门被打开,里面的三百副盔甲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华黔云看著弟兄们將盔甲搬出销毁,突然对鹰眼说:“把这些罪证整理好,快马送回洛阳,交给太子殿下。”
“头儿不亲自回去吗?”鹰眼不解。
“还有个地方没去。”华黔云的目光望向苏州方向,那里的回春堂药铺还亮著灯,像只蛰伏的眼睛,“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指挥这些余党,他们与突厥的真正交易,到底是什么。”
染坊的靛蓝染缸里,新的情报正在匯聚。湖州李全忠的供词、扬州张万贯的帐册、杭州刘承业的密信……这些碎片渐渐拼凑出一张大网,网的中心,竟是太平公主府里的一个管事,而回春堂的幕后老板,赫然是韦后当年的贴身宫女,翠儿的师姐——那个在太庙刺杀李隆基失败后,本该死去的女人。
“有意思。”华黔云的绕指柔剑轻叩桌面,剑穗的红绸缠上那枚莲木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这江南的水,比想像中更深。”
晨光透过染坊的竹帘,照在他年轻却沉稳的脸上。秘云卫的密探们正整装待发,雨靴上的泥点溅在青石板上,像幅杂乱却有序的地图。华黔云知道,收集证据的路还没走完,但每多找到一块碎片,离真相就更近一步,离李唐的太平就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