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法善却依旧从容。面对普济的刚猛拳风,他的“清心诀”忽然变了路数,拂尘不再闪避,反而迎著拳风递出,拂尘的白毛与金光碰撞,发出“簌簌”的轻响,竟像春雨打在金箔上,刚猛的拳风竟被这柔和的力道化解了大半。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啊。”叶法善的声音透过拳风传来,带著淡淡的道韵,“禪师的拳风虽烈,却像烧得太旺的柴火,火旺则易烬。”
普济听得心头火起,拳风更急,金光也越发炽烈,甚至隱隱透出些黑气——他竟在“明镜拳”里掺了阴劲!这是昨日对付苏綰时用过的手段,此刻被逼得急了,竟对叶法善也用上了。
华黔云在台下看得皱眉,刚想上前提醒,却见叶法善拂尘一摆,白毛突然绷直如针,看似隨意地扫过普济的拳面。
“嗤”的一声,普济如遭电击,猛地后退三步,拳上的金光瞬间黯淡,黑气也消散无踪。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拳头,指缝间竟渗出细血,显然是被叶法善的拂尘所伤。
“禪师这拳里,怎还有些杂气?”叶法善收了拂尘,语气平淡,却像根针戳在普济心上,“莫非是近日礼佛太勤,反倒乱了內息?”
普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握著拳头的手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这拳里的阴劲被叶法善看破了,只是对方给留了面子,没直接点破是“蚀心掌”的路数。
“许是……近日劳累了。”普济勉强笑道,“道长高义,贫僧佩服。”
叶法善没再追问,指了指台下的老君像:“今日论道,胜负已分,却也不必太过执著。贫道这尊老君像,就留在台上,与禪师的佛母像作个伴吧——佛道本是一家,何必分得太清?”
这话既给了普济台阶下,又暗暗点出“佛母像”与“老君像”不过是物件,不该被人用来造势。台下的官绅们听出了弦外之音,看向普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玩味。
普济的脸色更显难看,却只能合十应道:“道长高见。”
叶法善没再多言,转身飘下擂台,径直往华黔云这边来。路过茶棚时,他对那几个青衫人微微頷首,笑容温和,却让那几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到了桥头的柳树下,叶法善才停下脚步,拂尘扫去肩头的水汽:“华大人都看明白了?”
“道长的『清心诀,真是神乎其技。”华黔云由衷讚嘆,“只是……为何不索性点破他?”
叶法善笑了,指了指天上的流云:“云聚云散,自有定数。强行吹散,反倒会惹来风雨。那普济背后的人,可不是贫道能轻易得罪的。”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何况,佛道本就相安无事,贫道若真把他打下擂台,岂不是平白惹来佛道之爭?”
华黔云明白他的意思。叶法善既要试探普济的虚实,又要避免落下“以道欺佛”的话柄,还要防备太平公主的猜忌,这般点到即止,已是最周全的做法。
“那普济的內劲……”华黔云追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虚浮得很。”叶法善望著河面的涟漪,语气篤定,“真正的內劲,该像这河底的石头,泡得越久越沉;他的內劲,倒像水面的浮萍,看著铺得广,根却浅得很。”他捡起块石子,往河里一扔,“你看,石头扔下去,能沉底;浮萍呢,一阵风就吹散了。”
华黔云盯著石子沉下去的地方,忽然想起昨日与普济交手时的感觉——对方的拳风虽猛,却少了后劲,尤其在连续出拳后,內劲会明显滯涩,这正是旁门左道催谷內劲的徵兆。
“那该如何破他?”华黔云问得恳切。
叶法善没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钱塘江的大潮:“贫道去年在江南,见过钱塘江大潮。浪头来时,有丈高,拍在岸上能碎成雪,看著嚇人得很;可等它退了,江水顺著滩涂往回流,看著慢悠悠的,却能把礁石底下的泥沙都捲走。”
他用脚尖在泥地上画了道起伏的线:“刚猛的东西,就怕这『缓字。它涨,你就退;它弱,你就进,像潮水涨落那样,总能找到破绽。”
华黔云盯著那道起伏的线,忽然眼前一亮。普济的“明镜拳”靠外力催谷,就像那涨潮的浪头,来得猛,却难持久,只要熬过他拳风最盛的时刻,等他內劲滯涩时再递出一剑……
“多谢道长指点!”华黔云茅塞顿开,深深一揖。
叶法善捋了捋长须,笑道:“贫道只是隨口说说,华大人不必当真。”他看了眼天色,“玉真公主还在观里等著贫道做法事,就先告辞了。”
看著叶法善带著小道童远去的背影,华黔云回头望向擂台。普济正被信眾围著往下走,袈裟上的金线在阳光下依旧刺眼,只是脚步似乎比来时沉了些。
茶棚里的青衫人已经离开,想来是回去给太平公主报信了。华黔云知道,叶法善这场“论道”,不仅试出了普济的虚实,更让太平公主那边多了几分忌惮——连青城山的叶法善都觉得普济的功夫“杂”,那“佛母庇佑”的说法,怕是要打个折扣了。
他握紧藏在袍下的绕指柔剑,剑柄传来熟悉的温热。叶法善的指点虽委婉,却已足够——对付普济,不必硬拼,只需像钱塘江的潮汐那样,顺其势,蓄己力,待他力竭时,一剑便可定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