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的鎏金宫灯在暮色里次第亮起,將朱红廊柱映得像浸在血里。华黔云踏入暖阁时,正撞见侍女往炭盆里添银骨炭,火星子溅在青砖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与地上未擦净的暗红血渍混在一处,透著说不出的诡异。
太平公主斜倚在铺著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把玩著枚羊脂玉扳指,指腹摩挲玉面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她今日换了身藕荷色便装,未施粉黛的脸上,眼角的细纹被烛火拉得很长,倒比往日浓妆时多了几分真实。
“华统领可算来了。”她抬眼时,鬢边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本宫这府里,可是难得有秘云卫登门。”
华黔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屋角的刑架上。那里瘫著个血人,正是薛府的张管家。他的手腕被铁镣锁在架上,右手五指不自然地扭曲著,显然是被生生掰断的,一条腿以诡异的角度向外撇著,裤管早已被血浸透,在脚下积成小小的血泊。
“公主殿下这是……”华黔云的声音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冷。
太平公主放下扳指,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张迁:“不过是府里的奴才犯了浑,本宫替薛简教训教训他。”她对侍女使了个眼色,“把他嘴里的东西取了,让他自己跟华统领说。”
塞在张迁嘴里的麻布被扯出时,带著半截带血的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胸口的伤口就迸出些血沫,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咳……咳……是我……是我该死……”
“从头说。”太平公主端起青瓷茶盏,茶盖刮过碗沿的轻响,像在给张迁的供词打拍子。
张迁的目光在太平公主脸上逡巡片刻,见她眼神冷得像冰,终於垂下头:“是……是我瞧著李道麟好赌,就……就动了歪心思……在万宝赌坊给他设了局……”
“为何要设局?”华黔云追问,指尖在袖中攥成拳。
“想……想攥住他的把柄……”张迁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將来若是……若是东宫有什么动静,也好……也好有个能说话的人……”
这话半真半假,一个管家绝无如此深远的算计,背后定然有人指使。华黔云看向太平公主,见她端著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隨即恢復如常。
“后来呢?”华黔云步步紧逼。
“后来……后来日本使团的宴上,大伴山守衝撞太子……”张迁的喉结剧烈滚动,“我就……我就拿著赌债要挟李道麟,让他……让他杀了大伴山守,做成太子容不下外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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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了?”
“应了……可他最后没动手……”张迁突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李道麟收了钱,却只给大伴下了迷药。他说……说太子待他有救命之恩,就算是死,也不能做这背主的事……他还说要去自首……”
华黔云心头一震。他原以为李道麟是被逼无奈,竟没想到是主动抗命。
“那你为何不自己动手?”太平公主突然开口,声音里带著刻意的惊讶,“放著这么好的机会。”
张迁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胸口:“我……我怕了……李道麟说要自首时,我就……我就慌了……哪还敢再安排人……”
“所以大伴山守是被谁杀的?”华黔云追问,目光如刀。
张迁突然沉默了。刑架上的铁镣因他的颤抖发出刺耳的响,暖阁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燃烧声。过了许久,他才哑著嗓子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许是……许是別的仇家……”
这话显然站不住脚。大伴山守初来长安,哪来的仇家?
太平公主將茶盏重重放在案上,茶水溅出的声响打破了沉默:“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对僕役挥挥手,“把他拖下去,交给京兆府,就说薛府管家私设赌局,意图要挟朝廷命官,其余的事,让他们慢慢审!”
张迁被拖走时,突然回头看了眼太平公主,眼神里满是哀求,像只即將被宰杀的牲畜。他的目光与华黔云相撞,那瞬间的绝望里,藏著半句未说出口的话——“不是我”。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华黔云心头的寒意。他看著太平公主,见她正用锦帕擦拭著那枚玉扳指,指腹在光滑的玉面上反覆摩挲,仿佛在掩饰什么。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张管家私自动的手,既没指使李道麟杀人,也没自己安排人?”华黔云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太平公主抬眼,嘴角噙著抹浅淡的笑:“华统领是个聪明人,该明白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反而不是好事。”她將扳指套回手指,玉面映著烛火,泛著冷光,“本宫把人交给你,该审该判,全凭朝廷法度。只是……別再牵扯无辜,坏了皇家顏面。”
这话既是警告,也是底线——查到张迁为止,不许再往上牵扯。
离开公主府时,月已上中天。华黔云回头望了眼那片灯火通明的宅院,暖阁的窗纸上,太平公主的身影依旧斜倚在榻上,手里转动著那枚玉扳指,久久未动。
他知道,太平公主拋出的“真相”,不过是层薄薄的窗纸。张迁背后定有主使,而那个真正动手杀死大伴山守的人,还藏在更深的暗处,像柄淬了毒的匕首,隨时可能刺向意想不到的地方。
夜风捲起地上的残雪,打在华黔云的脸上。他勒紧马韁,望著东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虽稀疏,却透著股坚定的暖意,他必须儘快找到那个隱藏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