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围场的晨雾刚散，阳光便刺破云层，给枯黄的草甸镀上了层金辉。號角声在谷地间迴荡，宗室勛贵们的坐骑不安地刨著蹄子，甲冑碰撞的脆响混著马蹄声，像战前的鼓点。
李隆基一身银甲，跨坐在“照夜白”上，手中长弓在阳光下泛著冷光。他勒住韁绳，目光扫过西侧山林，那里的晨雾似乎比別处更浓些。陈玄礼的亲兵队护在左右，龙武军偽装的牧马人正牵著马在远处游荡，看似散漫，实则眼观六路。
“陛下，该出发了。”竇怀贞催马上前，白的鬍鬚在风中飘动，“常將军说东边林子里有好兆头。”
李隆基淡淡頷首，两腿轻夹马腹。“照夜白”通灵，嘶鸣一声便窜了出去，银甲在晨光里划出一道流光。身后的宗室们纷纷策马跟上，马蹄扬起的尘土像条黄龙，蜿蜒著向密林而去。
华黔云骑著匹黑马，不远不近地跟在侧后方。他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目光扫过人群——崔湜跟在竇怀贞身后，脸色发白；常元楷和李慈並轡而行，眼神时不时瞟向西侧山谷；太平公主的车驾停在观景台，珠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动静。
进了林子，箭声破空的锐响此起彼伏。李隆基的弓法果然名不虚传，一箭射穿奔鹿的脖颈，引得身后一片喝彩。他却似未闻，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著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
“陛下好箭法！”常元楷策马追上来，语气里带著刻意的恭维，“前面还有更大的猎物，臣带您去。”
李隆基没接话，只是扬鞭指向西侧：“那边林密，说不定有熊。”
常元楷的脸色微变，隨即笑道：“熊太凶险，还是……”
“怕了？”李隆基的声音带著笑意，却透著股威压。他不等常元楷回话，已策马向西而去。华黔云心头一紧，立刻跟了上去，眼角瞥见常元楷与李慈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的手都按在了剑柄上。
西侧林子果然更密，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忽然，前方灌木丛一阵响动，一头黑熊猛地窜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李隆基的坐骑。
“陛下小心！”华黔云拔刀欲上，却见李隆基不慌不忙，侧身躲过熊扑，反手一箭射进熊眼。黑熊哀嚎著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好！”观景台方向传来太平公主的喝彩声，清脆得有些刺耳。
李隆基勒住马，望著倒地的黑熊，忽然朗声笑道：“这头熊，便算头筹吧。”
身后的勛贵们纷纷附和，簇拥著他往回走。崔湜骑马挤到前面，手里捧著个酒壶，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陛下神威，臣……臣敬陛下一杯。”
他拔开塞子，琥珀色的酒液倒进金杯，酒香瞬间散开。华黔云的目光落在酒液上，忽然像被惊雷劈中——温超的木盒、常元楷的箭囊、竇怀贞的劝酒……这些全是幌子！太平公主根本没想借混乱动手，她要的就是明晃晃的毒杀！
让陛下拔得头筹，引来所有人的目光；让崔湜献酒，利用他文官的身份降低戒心；只要陛下喝下这杯酒，半个时辰后毒发，她就能以“暴毙”为由控制局面，再让常元楷、李慈调动禁军，趁机夺权！
可他没有证据。空口说白话，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华黔云的手心全是冷汗，眼看著崔湜將金杯递向李隆基。
“陛下，臣替您饮了这杯贺酒如何？”千钧一髮之际，华黔云忽然催马上前，不等眾人反应，已探身夺过金杯。
崔湜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厉声喝道：“华黔云！这是给陛下的贺酒，你放肆！”
太平公主的车驾里传来一声冷哼：“华统领好大的胆子，敢抢陛下的酒？”
李隆基也看向他，眼神里带著探究。华黔云捧著金杯，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陛下，臣不是放肆。只是这杯酒太过金贵，臣斗胆，请陛下將这杯酒赏给臣——臣跟隨陛下多年，从未喝过陛下的庆功酒。”
这话既给了皇帝台阶，又透著忠心。周围的勛贵们窃窃私语，看向崔湜的眼神多了几分怀疑——一杯酒而已，为何反应这么大？
李隆基的目光在华黔云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崔湜发白的脸，忽然笑了：“准了。华爱卿护驾有功，这杯酒，该赏。”
华黔云的心猛地落下，却又提了起来。他捧著金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著股异样的甜腻。酒液入喉的瞬间，他便觉一股寒气顺著食道往下钻，直衝腹內。他强压下喉间的不適，放下空杯，叩首道：“谢陛下赏赐！”
起身时，腹內的寒意已开始翻涌，像有无数根冰针在刺。华黔云暗自咬牙，將一股內劲聚在丹田，死死压住那股毒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不动声色翻身上马，依旧保持著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李隆基身后。
崔湜的腿一软，差点从马上跌下来。常元楷和李慈对视一眼，脸色都很难看。观景台的珠帘轻轻晃动，显然里面的人也惊得不轻，或许是在懊恼计划被打乱，又或许在盘算著下一步的动作。
李隆基没再看他们，策马向主猎场而去：“继续围猎。”
接下来的时辰里，围场上依旧热闹非凡。李隆基兴致不减，又射中了几只飞禽走兽，引得喝彩声不断。而华黔云只觉得腹內的毒性在不断衝撞，內劲压製得愈发艰难，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也涌上一股腥甜。他好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都凭藉著一股狠劲硬生生稳住。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一旦他倒下，太平公主必定会察觉异样，说不定会立刻发动其他阴谋，到时候陛下就危险了。他必须撑著，撑到春猎结束，撑到回到安全的地方。
他悄悄从怀中摸出一枚解毒丹——这是苏綰担心他出意外，提前给他备好的，据说能解百毒，只是效果缓慢。他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李隆基身上，飞快地將丹药吞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弱的暖流缓缓散开，虽不能立刻解毒，却稍稍缓解了毒性的蔓延，让他能勉强维持清醒。
猎场的风忽然变了向，捲起地上的枯叶，打著旋儿飞向天空。华黔云望著远处的夕阳，知道春猎快要结束了。他的內劲已经快要耗尽，全靠意志力强撑著，嘴唇早已被咬得出血，身上的冷汗也浸透了卫服。
终於，隨著最后一声號角响起，春猎结束了。李隆基勒住马，回头看向华黔云，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坚定，微微皱了皱眉，却没多问，只是淡淡道：“回宫。”
华黔云鬆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鬆懈，毒性瞬间反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连忙扶住马韁，强撑著跟在队伍后面。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但太平公主的阴谋並未结束，这场较量，还远远没有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