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华黔云腹中的绞痛便如惊雷般炸开。他死死攥住车壁的雕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像蚯蚓般在手背暴起。冷汗顺著鬢角滑落,滴在青灰色的卫服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又被风迅速吹乾,在布面上留下淡淡的盐霜。解毒丹的效力早已耗尽,那股阴寒的毒性像无数条冰蛇,顺著血脉钻进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带著冰碴似的疼。
“统领,您撑住!”赵九驾著马车,声音里的哭腔压不住,鞭梢在空中划出悽厉的响,“过了前面的牌坊就是华府了,苏姑娘肯定备好了解药!”
华黔云想开口说“没用的”,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那毒太过霸道,从饮下到现在已过了三个时辰,早已像藤蔓般缠上肺腑。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不是苏綰哭红的眼,不是秘云卫兄弟们的脸,而是李隆基银甲上的反光——陛下回宫后是否安全?太平公主会不会趁著夜色调动禁军?常元楷靴筒里的匕首,李慈帐下的死士,那些藏在暗处的獠牙,此刻是不是正对著紫宸殿的方向?
马车猛地停在华府门前,车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赵九刚掀开车帘,华黔云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栽了下去,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坚硬的地面撞得他喉头一甜,一口黑血顺著嘴角涌出,在地上溅开一朵狰狞的。
“黔云!”苏綰提著裙裾从府里奔出来,银簪在慌乱中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她扑跪在华黔云身边,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浑身都发起抖来。他的脸色青黑如铁,嘴唇泛著死灰般的紫紺,唯有那双眼睛还半睁著,望著天边沉落的夕阳,瞳孔里映著一点残红。
“快请大夫!去请宫里的御医!”苏綰的声音带著哭腔,却依旧保持著镇定,指挥著僕役將华黔云抬进內室。她亲手用温水擦拭他嘴角的血跡,指尖抚过他下頜新冒出的胡茬——今早出门前,他还笑著说等春猎结束,要陪她去西市买新出的胭脂。
府里的灯一盏盏亮起,像坠入黑夜的星辰。三名御医提著药箱,在秘云卫的护送下匆匆赶来,药箱的铜锁碰撞著发出急促的响。最年长的李御医刚把手指搭上华黔云的腕脉,脸色便骤然煞白,捋著鬍鬚的手停在半空。
“怎么样?”苏綰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李御医缓缓摇头,声音里带著难以掩饰的沉重:“此毒霸道异常,混在酒中无色无味,却能封人经脉,蚀人五臟……是『牵机引的变种,老夫无能为力。”
“不可能!”苏綰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带著绝望的颤抖,“你们是御医,宫里的奇珍异草什么没有?就算是千年雪莲,我也能去天山为他采来!”
李御医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华黔云的百会、膻中几处大穴上扎了扎。银针刚刺入半寸,针尾便迅速蒙上一层乌黑,像被墨汁浸过。“苏姑娘请看,”他拔出银针,针尖的黑锈簌簌落下,“毒性已入骨三分,纵有灵丹妙药,也回天乏术了。”他收拾药箱时,药杵碰撞瓷碗的声音格外刺耳,“准备后事吧。”
送走御医时,月已上中天。苏綰坐在床边,看著华黔云微弱的呼吸吹动额前的碎发,终於忍不住伏在床边落泪。他的手还保持著握拳的姿势,指缝里卡著些青灰色的布屑——那是今早她为他缝补卫服时,不小心沾上去的线头。
“綰儿……”华黔云忽然睁开眼,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气若游丝。
苏綰连忙凑上前,將耳朵贴在他唇边:“我在,我在这儿。”
“去……去请陈玄礼……”他的睫毛上凝著泪珠,不知是疼的,还是別的,“快……”
苏綰擦乾眼泪,抓起披风就往外跑。府门外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照得她的影子忽明忽暗,像片隨时会被吹走的叶子。
陈玄礼赶到时,华府已被秘云卫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个个佩刀而立,青灰色的卫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卷著纸钱的声音在巷子里盘旋——不知是谁,已经开始为统领准备上路的物件了。
他推开內室的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混杂著淡淡的血腥气。华黔云躺在榻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锦被下的身体却在不住地颤抖,那是毒性发作时的痉挛。
“华统领!”陈玄礼抢步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那只曾拉得开三石弓、能在百步外射中飞鸟的手,此刻软得像团,只有指尖还在微微抽搐。
华黔云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清明,像將熄的烛火最后亮了一下:“陈將军……陛下……回宫后……安否?”
“陛下安好,已入寢了。”陈玄礼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能感觉到掌心的手在迅速变冷,“你放心,龙武军的人守在宫门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华黔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嘴角却又溢出一口黑血:“太平公主……不会善罢甘休……她还有后手……温超……温超的木盒……”
“我知道。”陈玄礼点头,从怀里掏出张纸条,“赵九已经带人抄了那处窑厂,搜出十二支毒箭,温超也被拿下了,正在秘云卫大牢里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