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本来在外地教书,现在又回家来了。她依旧是以前那个假小子,不过现在已经订婚了。保罗正在学习设计。
一到周五晚上,孟若总会情绪高涨,除非这周没挣多少钱。晚饭刚吃完,他就闹腾着要洗个澡。按照惯例,男人估薪的时候女人一般都会离得远远的,因为矿友估薪这种事儿算是男人间的秘密,女人不好插手其中,而且也不好打听每周工钱的具体数目。因此父亲在洗碗间里噼里啪啦洗澡的时候,安妮就出门到邻居那里待个把钟头,而孟若太太则去烤面包了。
“把门儿给我关好喽!”孟若怒气冲冲地吼道。
安妮砰的一声摔上门,顾自走掉了。
“要是下回洗澡的时候再开门,瞧我不揍扁了你。”满身肥皂泡的孟若大声威吓道。保罗和母亲听到了不由得皱眉。
没过多会儿他急急地从洗碗间里跑了出来,浑身发抖,肥皂水滴了一地。
“啊呀,你们这帮老大!”他叫道,“把我的毛巾藏哪儿去啦?”
毛巾正搭在火炉前的椅背上烤着呢,否则的话他又要大叫大闹一通了。他蹲在炽热的烤炉前把身上的水烘干。
“呼——呼——呼!”他大口呼着气,装得很冷的样子,好像在打哆嗦一般。
“好啦,真是的,别弄得跟个小孩子似的。”孟若太太说道,“没这么冷好吧。”
“你倒是自己试试看!不信的话就脱得光溜溜的到洗碗间里洗个澡好了。”矿工一边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那儿简直就是个冰库嘛!”
“我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的。”妻子答道。
“那是,你早就冻僵啦,到时候倒在那儿死翘翘的,像个门把手一样。”
“为啥门把手是死翘翘的呢?”保罗好奇地问道。
“哎呀,那我可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的嘛。”父亲答道,“告诉你们啊,洗碗间里的风可大了,吹在肚皮上那叫一个透心凉。”
“要吹透你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孟若太太说道。
孟若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身体两侧。
“看看我!”他叫起来,“骨头都戳出来了,瘦得跟剥了皮的兔子一样。”
“哪儿戳出来了,我怎么就看不到。”妻子反驳道。
“哪儿不是啊,我都跟芦柴棒一样了。”
孟若太太笑了。他的身材还像年轻时一样好,全身上下肌肉虬结,没有一丝赘肉,皮肤光滑洁净,看上去就好像是个二十八岁的人似的。不过身上到处都是青黑的疤痕,像刺青一样,其实是有煤灰留在皮肤底下造成的,另外胸毛也太旺盛。他自怜自伤地摸着两肋。他在心里一贯认为,要是身上不长膘,那就是太瘦了,跟没东西吃的老鼠一样可怜。保罗看着父亲用自己粗壮黝黑的大手在光滑细腻的体侧来回抚着,手上布满了疤痕,指甲也都是裂的。这种违和感让他心惊,好像那手和肚皮不属于同一个身体一样。
“啊!”父亲叫了出来,往四周张望了下,一副惊诧腼腆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孩子听到自己被夸奖了似的。
“那是,”孟若太太大声说道,“要是他不到处瞎蹦跶,没事儿老往犄角旮旯里撞的话,指不定现在还好着呢。”
“说我吗!”孟若叫道,“我身材哪里好了!从来就是皮包骨头罢了。”
“瞧你!”妻子叫起来,“还越说越上瘾了!”
“滚蛋吧!”他说道,“你知道个啥?我现在身体一直在垮下去呢。你都看不出来吗?”
她坐在那里笑不可抑。
“你那身板还不是跟铁打的一样,”她说道,“要是光看身材的话,年轻的时候有谁能跟你比。你还没见过他那时候的样子呢。”她忽然对保罗大声说道,一边站起身来,向他比画丈夫当年的潇洒样。
孟若不好意思地看着她。他又一次看到了她当初对自己的那种强烈的感情。这一刻她旧梦重温,容光焕发。他怯怯地赔着小心,再次体会到旧日的美好。不过他很快又记起这些年来自己干的那些蠢事儿。他赶紧乱忙活起来,想逃避这些回忆。
“来给我擦擦背。”他对她说道。
妻子把绒布浸满肥皂水,拍在他肩上。他一蹦三尺高。
“啊呀,你这可恶的小贱人,”他叫起来,“这是要冻死我吗!”
“你是个火人啊,这么怕冷。”她笑着给他擦了背。现在这么亲密的事情她很少给他做了,一般都是孩子代劳。
“恐怕到了下辈子还没现在一半儿热哪。”她又说道。
“我就是怕冷嘛,”他说道,“你瞧这儿风多大啊。”
不过背很快就擦完了。其实她也就是随手擦了几把,然后上了楼,很快就拿了一套换洗的裤子下来。他把身上烘干,费力地套上自己的衬衫。此时的他红光满面,头发都竖着,下身着一条矿井裤,法兰绒的衬衫没有掖进去。他站在那里烘着自己接下来要穿的衣服,在火前转来转去,烘完外面烘里面,烤得都快烧起来了。
“你这个人可真是的!”孟若太太叫道,“还不快把衣服穿好!”
“这裤子冷得跟冰水一样,要是你也不愿意钻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