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克拉拉的工作台旁。
“对不住啊,我把这些东西乱丢在这里啦。”他说道。
她的脸涨红了。他拣起巧克力,攥在手里。
“现在肯定都脏了,”他说道,“早吃了不就好了吗,真不知道你为啥不吃。我原来想跟你说下希望你吃掉的。”
他把巧克力从窗口一下子扔到下面的院子里,然后扫了她一眼。她避开了他的目光。
下午,他又带了一包来。
“你拿一点吧?”他说道,把巧克力第一个递给克拉拉,“这都是新鲜做出来的。”
她拿了一块,放在工作台上。
“嗯,多拿几块吧——图个吉利。”他说道。
她又拿了两块,依旧放在工作台上。之后她又开始干起活儿来,心里乱糟糟的。他走去房间的另一边。
“给,猫咪。”他说道。“别太贪啊!”
“这么多都给她一个人吗?”其他女工聚过来嚷道。
“当然不是啦。”他说道。
女孩子围在一起吵吵着。猫咪从人群中挣脱出来。
“出来拿吧!”她叫道,“我可以第一个拿,是吧,保罗?”
“你可真是个好人哪。”一群姑娘齐声叫道。
“也就十便士啦。”他答道。
他经过克拉拉身边,却什么都没说。她觉得只要碰那三块奶油巧克力一下,自己的手就会给烫到的。她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才把它们塞进了围裙的口袋里。
这里的姑娘对他又爱又怕。他对她们好的时候那叫一个亲切,可要是受了气,那又叫一个冷淡,好像她们根本不存在似的,又或者是把她们当成线轴一样来对待。要是她们继续无礼,他就会冷冷地说道:“你继续干活吧。”然后就站在一旁看着。
他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家里一团糟。当时亚瑟正在准备结婚,母亲生了病。父亲已经越来越老迈,因为多次事故,腿跛了,只能可怜巴巴地干些杂事。米兰就是他永久的痛。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应该是她的,可是却无法把自己交出去,就这么欠着。而家里也越来越需要他的支撑。这么多地方一起牵扯着他,所以即便是生日到了,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快乐。这只是让他心里愈发地苦涩。
八点钟他就到工厂了。此时大多数办事员还没到,而女工则要八点半才到。他正在换外套,却听到有人在背后说道:“保罗,保罗,你过来下好吗?”
原来是驼背范妮。她站在楼梯最上一阶,脸上喜气洋洋的,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保罗看她这样子有点惊诧。
“你跟我来下。”她说道。
他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来嘛,”她哄着他道,“趁你还没开始看那些信,先过来一下。”
他走下六级台阶,下到她那间干燥狭窄的后加工工作坊。范妮在前面引路。她那黑色的紧身上衣有点儿短,才到胳肢窝底下就没了,衬得她那黑绿相间的开司米裙子特别长。她走在小伙子前面,步子跨得很大,更显得他俊朗优雅。她的座位在窄窄的房间尽头,旁边是扇窗户,对着外面的一排烟囱帽。她向那里走去,一边兴奋地扯着自己的白围裙,有些打不定主意。保罗打量着她瘦小的双手和平板红润的手腕。
“你不会以为我们忘记了吧?”她口气里有点责问的味道。
“什么嘛?”他问道,自己还没记起今天是生日。
“这个人说‘什么嘛’,嘿,什么嘛,来,看这儿来!”她指向日历。他看见黑色粗体的数字“21”周围有上百个铅笔画的小叉。
“哦,这是在为我的生日亲吻了。”他笑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你也想知道,是吧?”范妮乐滋滋地嘲讽道,“每个人都有一个吻在这里——除了克拉拉女士——有些人有两个。不过我有多少个就不告诉你了。”
“唉,我就知道,你是个痴情的人嘛。”他说道。
“你老是装作个泼妇,好像心肠很硬似的。”他笑道,“可其实呢,你可多愁善感啦。”
“说我多愁善感还好呢,我可不愿意给别人当作是团冻肉。”范妮脱口而出。保罗知道这指的是克拉拉,一时不禁莞尔。
“你平时也会用这么难听的名字来称呼我吗?”他笑道。
“不会不会,我的小鸭子。”驼背女人答道,语气温柔极了。她已经三十九岁了。“不会的啦,我的小鸭子。因为你不会把自己看成是高高在上的大理石像,而把我们当作狗屎。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是吧,保罗?”这个问题让她感到开心。
“当然了。我们之间可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啊,不是吗?”他答道。
“可是我和你都是一样的好人,是吧,保罗?”她大着胆子追问道。
“当然啦。说到好人,其实你比我更善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