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起来,声音里有种从来没听过的异样。这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我们要在外面待会儿吗?”他说道。
“不会下雨吧?”她问道。
“不会,我们稍微走走好了。”
他们穿过田野,来到松树和其他树木密植的地方。
“要进树林里吗?”他问道。
“你想进去吗?”
“是的。”
冷杉树下黑黢黢的,尖利的脊刺扎着她的脸。她有点害怕。保罗不说话,人怪怪的。
“我喜欢这黑暗。”他说道,“黑得更浓一点就好了,浓浓的黑暗,让人开心。”
他好像都没有意识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对他来说她就只是个女人。她很害怕。
他靠着棵松树的树干站着,把她拥在怀里。她把自己交给他摆布,但是这种牺牲让她感到恐惧。这个魂不守舍、声音浑浊的男人她感到很陌生。
后来又下起雨来。到处弥漫着浓烈的松香味。保罗头着地躺着,身下是枯萎的松针。他听着周围犀利的雨声,那是种连绵清脆的声音。他的心沉甸甸的。现在他已经明白,这段时间她的心并没有跟自己在一起。她的精神只是站在一边惊恐地观望着。他的肉体已经逐渐安定,可是也就仅此而已。他感到满心疲惫,充满了悲伤和脆弱。他的手指在她脸上充满怜悯地逡巡着。现在她又感到对他爱得很深。他是那么柔弱,那么俊美。
“雨啊!”他说道。
“嗯,下到你身上了吗?”
她的双手摸着他,他的发梢,他的肩膀,想要感觉他身上是否打到了雨点。她对他十分珍爱。而他呢,脸搁在死去的松针上,只感到无比地安宁。他不在乎雨珠是否打到了自己。他可以一直就这么躺着,湿透了也不要紧。他感到一切都不重要了,好像自己的生命已经被抹去,进入了永恒,而这永恒是那么近,那么可爱。这种感受死亡的方式很陌生,又很温和,让他感到新奇。
“我们得走了。”米兰说道。
“是的。”他答道,但是却没有动。
现在在他眼里,生命就是一个影子,白天是白色的影子,黑夜就是死亡、静寂和停滞,跟存在本身一般无异。要努力活着,匆忙、执着,这都不是存在。至上的做法是融入黑暗之中,随风摇曳,与伟大的存在合为一体。
“雨要下到身上来了。”米兰说道。
他站起来,帮她起身。
“真可惜。”他说道。
“怎么了?”
“得走了。我感到很安宁。”
“安宁!”她重复道。
“我这辈子还没有感到这么安宁过。”
他和她手拉手往前走。她捏着他的手指,心里微微有些恐慌。现在她好像无法感知到他的心意。她生怕自己要失去他。
“这些冷杉树就像是黑暗中的存在,每一棵树就只代表一个存在。”
她心里害怕,什么也没有说。
“这是一种沉寂,整个夜都在惊叹中沉眠。我觉得死亡也是一样,就是带着惊叹入睡。”
之前她很害怕他身体内的野兽,现在又对这种神秘感到惴惴不安。她在他身边走着,步伐沉重,一声不吭。雨点打在树上,发出重重的“嘘”声。最后他们终于到了车棚。
“我们在这里待一会儿吧。”他说道。
遍野都是雨声,所有别的声音都窒息其中。
“我感觉很奇怪,很安静。”他说道,“其他各种感觉也都还在。”
“嗯。”她耐心地答道。
他好像再次失去了对她的意识,尽管他还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我们要消除个性,也就是消除意愿,消除努力,不费力气地生活,就像是在睡觉,可是这样的睡眠又非同一般。这多美啊,我是这么想的,这就是我们死后的生活,这就是所谓的不朽。”
“是吗?”
“是的,而且很美妙。”
“你一般不说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