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保证?”
“我保证,身体不会再变差。”
他亲了亲她,把她在怀里抱了一会儿,然后就出门去了。外头还是清晨,朝阳明媚,他向车站跑去,泪水洒了一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个不停。她想念着他,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远方。
下午的时候他跟克拉拉一起散步。两个人坐在小树林里,旁边是茂盛挺立的风铃草。他握住了她的手。
“接下来你就会明白,”他对克拉拉说道,“她再也好不起来了。”
“噢,这你可不知道。”克拉拉答道。
“我就是知道!”他说道。
她一时情急,把他紧紧搂住,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不要想这事儿,忘掉它,亲爱的。”她说道,“尽量忘掉它。”
“我会的。”他答道。
她温软的**就压在他的脸上,她的手在他发间摩挲,他的心情平抚了下来。他伸出手臂,搂住了她。可是他没办法不去想母亲的事情,只是找出别的事情跟克拉拉说。这情形一直没有改变。她察觉出来,知道他又开始焦虑的时候,就会冲他喊:
“别想这事儿,保罗!别去想这事儿,亲爱的!”
然后她就会把他抱在胸前,像安慰小孩子那样轻轻摇着他。因此有她在身旁的时候他就暂时把烦恼放在一边,可是一旦独处,就马上又捡起了忧伤。不管他走到哪里,眼泪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流了下来。他的脑袋和手一刻都没闲着,可还是动不动就会掉眼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的血一直在哭泣吧。不管是和克拉拉在一起,还是到白马酒吧混在男人中间,他都觉得孤独不已,仿佛在这世界上形单影只,陪伴自己的只有心里的压力。他有时候也去看书,主要是为了让脑子里有东西可想。而克拉拉也是吸引他注意力的一种方式。
周六的时候孟若去了谢菲尔德。他看上去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孤老头子。保罗上了楼。
“我爸来了。”他亲了亲母亲说道。
“是吧?”她疲惫地答道。
老矿工进了卧室,心里有点诚惶诚恐。
“你怎么样啦,小姑娘?”他说道,走上前去,怯怯地亲了她一下,又赶忙缩了回来。
“嗯,还过得去吧。”她答道。
“我看得出来。”他说道,站在那里低头看她,然后用手帕擦了擦眼睛,看上去好像是个没人要的老头一样凄惨无助。
“你一切都好吗?”妻子问道,语气很疲惫,好像跟他说话要费莫大的力气一般。
“晚饭她总是能给你做好吧?”孟若太太问道。
“嗯,有时候要喊那么一两次才行。”他说道。
“要是她做晚了,的确要喊喊。她总是把事情留到最后才做。”
她跟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孟若坐了下来,望着她,感觉她几乎就是个陌生人了。在她面前他低声下气、手足无措。而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给吓傻了,心里只想着逃跑。眼前的情形实在是种煎熬,他如坐针毡,巴不得马上逃出去,可又不得不待在屋里,因为这样才符合情理。如此下来,他整个人都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好了。他愁眉苦脸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膝盖,对临头的苦难感到不堪重负。
孟若太太的病情始终没什么起色。她在谢菲尔德待了两个月。要说她的身体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也只是在最后变得更差了。可是她想要回家。安妮已经有自己的孩子了。孟若太太想回自己家。于是他们就从诺丁汉租了辆汽车送她,因为她病得太厉害了,不能坐火车。就这样,她乘着汽车在阳光的照耀下往家走。外面正值八月,日暖天明,蓝天无比清澈。他们都看得出来她的日子不多了。可她却一扫几周以来的阴霾,显得很开心。大家有说有笑的。
“安妮啊,”她叫道,“我看见那块石头上有条蜥蜴闪了一下。”
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灵活,身上还充满了生命力。
孟若知道她要到了,就把前门打开。所有人都踮起脚来张望,半条街上的人都走到外面来了。硕大的汽车越驶越近,他们听见了引擎的声音。孟若太太乘着车从街上回来了,她满脸都是笑容。
“看看,大家都出来看我啦!”她说道,“不过说起来,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吧。你好啊,马修斯太太。你好,哈里森太太。”
其实外面的人根本听不见,不过他们看见她微笑点头了。在她脸上他们看到了死气,他们这么说。这在街上算是件大事了。
孟若想把她抱进屋,不过他太老了。最后是亚瑟像抱小孩子一样把她抱进门的。他们在她以前那个摇椅的位置上放了一张又大又深的椅子,就在壁炉旁边。大家把她身上裹着的东西拿走,让她坐定,又给她喂了点白兰地。她环顾着房间里的一切。
“安妮啊,可不要以为我不喜欢你家。”她说道,“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家里自在一点。”
孟若急忙答道:“是的,小姑娘,没错。”嗓音很沙哑。
而精灵古怪的小女佣米妮则说道:“你回来我们可高兴了。”
外面的花园里绽放着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母亲望向窗外。
“这是我的向日葵啊!”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