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斯捏着一枚棋子不放。
“我都不知道是你,直到经过的那一刹那才认出来。”保罗说道。
“我也一样。”道斯低声说道。
保罗又拿了块糖吃。
“那天肯定没笑话你,”他说道,“应该是本来就在笑别的事情吧。”
他们的棋下完了。
晚上保罗从诺丁汉走路回家,这样也算有事可做。布尔维尔上方有块红斑,那是高炉在闪着火光。沉沉的黑云好像低矮的天花板一样。他沿着公路走了十英里,夹在黑色的天空和黑色的大地之间,感觉好像正在从自己的生命中走出来,然而到了最后却还是要回到病房。即便永远这么走下去,终点也只能是那个地方。
快到家的时候他还不累,也许是根本感觉不出来的缘故吧。隔着田野他就能看见她卧室窗户上闪动的红色火光。
“等她死了以后,”他自言自语道,“那火就会熄了吧。”
他悄无声息地脱了鞋子走上楼去。母亲的房门还大开着,因为她还是一个人睡。红色的火光泼溅在楼道上。他像个影子般蹑手蹑脚地走到近前,往门里瞥了一眼。
“保罗啊!”她低声道。
他的心又碎了。他进了房间,坐在床前。
“你可真晚!”她小声说道。
“还好吧。”他说道。
“瞎说,这都几点了?”那声音低低的,含着哀怨和无助。
“才过十一点罢了。”
这是假话,其实已经快一点了。
“啊!”她说道,“我还以为早过了呢。”
他明白,对她来说黑夜就是一种难言的折磨,怎么也挥之不去。
“你还是睡不着吗,我的小妈妈?”他说道。
“唉,睡不着啊。”她哀叹道。
“别担心,小妈妈!”他低声哄道,“别在意,亲爱的。我会在这里跟你待半个钟头,小妈妈。一会儿你就会好起来的。”
他坐在床边,有节奏地慢慢用指尖抚摸着她的眉毛,轻轻合上她的眼睛,安慰着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指。其他房间里的人已经睡熟,母子俩听得见他们的呼吸声。
“好了,你睡去吧。”她低声道,在他那充满爱意的手指轻抚下一动不动。
“你想睡了吗?”他问道。
“嗯,应该想睡了。”
“感觉好点了,是不是,小妈妈?”
“嗯,”她说道,像是个找碴儿的小孩子,气刚刚消了一半。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一周又一周过去了,一切还是老样子。现如今他已基本不去找克拉拉了,只是一会儿找找这个人,一会儿找找那个人,一刻也不停,希望能有所帮助,然而却毫无效果。米兰给他写了些充满柔情的信。于是他就去看她。他面容憔悴,毫无血色,眼神黯淡迷茫,她见了心疼无比。怜悯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刺痛着她,让她不堪忍受。
“她怎么样了?”她问道。
“老样子,还是老样子!”他说道,“医生说她已经不行了。可我知道她还撑得住。你看吧,她肯定撑得到圣诞节。”
米兰打了个寒噤。她把他拉到怀里,用胸口紧紧贴着他,一个劲儿地亲他。他没有挣扎,但也只是更难受而已,因为他的痛苦是独立于身体之外的,没法被她亲到。她亲了他的脸,激起了他的血气,然而他的精神却疏离在一旁,在死亡的忧惧中抽搐。而她还是继续亲着他,抚摸着他的身体,到最后他觉得自己都要发疯了,就挣脱了她的怀抱。他现在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样的抚慰。而她却觉得自己安抚了他,让他平静了下来。
转眼就是十二月了,还下了点儿雪。他一天到晚待在家里。他们雇不起护工。安妮也过来照顾母亲。教区里的护士每天早晚都会过来一趟,他们都喜欢她。保罗跟安妮一起照顾母亲。晚上时常有朋友来访,他们在厨房里说话,有时候会齐声大笑,简直震耳欲聋。这是种反作用。保罗故意滑稽,安妮故意古怪。所有人都爆笑不止,眼泪都流了下来,又赶忙去遮掩笑声。孟若太太独自躺在黑暗之中,听到这动静不禁心中凄苦,然而却又感到一丝安慰。
之后保罗会怀着愧疚小心翼翼地上楼来,看她是否给吵到了。
“我给你弄点儿奶喝吧?”他问道。
“一点儿就可以。”她哀怨地说道。
他在奶里掺了水,这样就不会供给她太多营养。可他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