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吱声。
车厢內,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蜜。
陈默靠著车壁,双眼紧闭,眉心却拧成一个疙瘩。
他不是在养神,而是在忍受。
坐在他对面的州府佐吏,那张嘴自从离开清河县地界后,就没停过。
“陈县令,您放心,阳信县那边,下官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们对您的大驾光临,可是翘首以盼啊!”
“您那份《我见》,如今在州府里都快传抄疯了!通判大人说了,这才是真正的为政之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佐吏旁边,两名负责记录的文吏正襟危坐,手中的笔悬在纸上,仿佛隨时准备捕捉陈默吐出的每一个字,哪怕是一声嘆息。
他们的眼神里,混合著狂热的崇拜与一丝探究,像是在端详一件即將被载入史册的稀世珍宝。
陈默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躺在一具被围观的华丽棺材中,正被运往一个名为“阳信县”的刑场。
他什么都不想做。
他只想回到清河县衙的后院,躺在自己那张摇椅上,喝著茶,看著天,安安静-静地等著发俸禄。
可现在,他被一群狂热的粉丝簇拥著,要去一个烂摊子“亲身示范”。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马车终於停稳。
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紧接著是阳信县令那略带諂媚的声音。
“下官阳信县令赵丰,恭迎陈县令大驾!”
陈默睁开眼,眼底的烦躁一闪而过,隨即被一层厚厚的、名为“疲惫”的偽装覆盖。
他慢吞吞地挪下马车,脚尖刚一沾地,一股混杂著尘土与香料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
眼前,乌泱泱跪了一片官吏。
为首的阳信县令赵丰,是个麵皮白净的中年人,官袍崭新,但额角渗出的细汗,暴露了他內心的紧张。
官吏队伍的后方,还站著一群衣著华贵、神態各异的乡绅富户。
他们伸长了脖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著这位传说中的“陈青天”,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赵丰快步上前,脸上堆满了笑,那笑容却僵硬得像一副面具。
“陈县令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下官已在城中『百味楼备下薄酒,为您接风洗尘!”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的那群乡绅。
这顿饭,可不只是接风。
更是阳信县各方势力与这位“钦差”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在座的每一位,都代表著一方利益。
阳信的新政推行不下去,癥结就在这些人身上。
赵丰的想法很简单,先把关係搞融洽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什么事都好商量。
然而,陈默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赵县令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