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怀中的赵归夷,眼神柔和了几分:“可我的湘儿是个好孩子。她说见云曾在她幼时救过她一命,不愿我动手。我答应她,留他一命。”
他声音渐低,但是恨意却像是一点一点从胸腔中挤压出来:“可我不能饶他。我要他活着,我要他日日夜夜都被沈家三十条冤魂缠住,一日不得安生。”
听到这里,李长曳不禁叹了口气:“所以,赵掌柜在听闻见云死讯时,毫不犹豫认下所有罪责,因为她以为是你下的手。”
李长曳看向薛掌柜:“可你们或许不知道,这见云,是自尽而亡的。”若不是赵归夷一心想护住父亲,急着认罪顶罪,这案子恐怕还得多拖上一阵子。
薛掌柜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多年谋划,最终竟折在女儿对父亲的庇护上。
他苦笑一声,仰头叹道:“老天爷啊,你这也太不公平了。见云自杀了又能怎样?他死了,也换不回我沈家满门的冤魂啊。”
大堂上,气氛如同凝固了一般,无一人敢说话。薛掌柜仍跪在地上,此刻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眼早已失去了光。
“十五年前那个冬夜,我拼命赶回家准备祭祖。那天夜里刚下了第一场雪,梅花枝头落满了白霜,我想着孩子们定会爱极了那院中雪景。可我才踏进村口,就看到自家宅院已是一片火海。”
说到这里,他声音轻轻颤了几分,眼底那点泪光,终究还是没有压下去,默默地溢了出来。
一旁的赵归夷哽咽道:“我那时比父亲早一步到家,在家门口便被见云给堵住了,他将我拖到后山藏了起来。等他走后,我悄悄爬出来,只看到我家的宅子,火光滔天。”
薛掌柜闭上眼睛,泪水滑落脸庞:“他们杀人不眨眼,连三岁小儿也不放过。我的妻儿、父母、族人……全部死在了那夜。大火烧尽一切,火灭之后,我在后山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湘儿。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个活着的人。”
李长曳站在一旁,双拳紧握,她咬住下唇,强忍着心头的震动。
堂上的陶勉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深沉:“这么多年,你就这样隐姓埋名,默默地筹划复仇?”
薛掌柜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我们改名换姓,卖粥为生,四处打探线索。终于十年前在凤州寻得了见云的线索,可惜他消失的太快,等再次寻他时,他已经无影无踪。我知道,若要报仇,只靠愤怒是没有用的,我需要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李长曳沉声道:“所以,你选在县衙旁开粥铺,好随时掌握动向。但你没想到,见云早已削发为僧,几乎很少出寺,更少出现在公堂附近。”
薛掌柜苦笑一声:“是啊,但这么多年,湘儿也终于认出了那个恶人!他们那些同伙,居然还藏着我沈家的金子,还妄图将金子偷偷运出凤州。
他的眼神骤然凌厉,压抑的恨意如火山般喷涌:“我让他们死都想不到,是沈家的人,亲手要了他们的命!”
李长曳闻言,心中一片悲凉。她看向一旁的赵归夷,轻声问道:“赵掌柜,你为何甘愿替你父亲顶罪?明明一切都是他所为,你为何要将自己推向绝路?”
赵归夷泪眼朦胧,声音却无比坚定:“因为他是我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十五年前,惨案发生时,我不过十岁。是他拼死找到躲在后山的我,为我换上男装,带我四处逃亡。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她颤抖着继续道:“这家布庄,是他用尽心血为我撑起的一片生计。可我却眼睁睁看着他背负仇恨,日夜煎熬。我不忍看他终生困在仇恨里,所以宁可由我来背下这一切。”
随即,她目光定定地望向李长曳:“我试着拯救他,无数次抛出线索给你,希望你能阻止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可是,终究还是太迟了。”
薛掌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自责与怜惜:“是我让你受苦了,湘儿。我不该让你卷入这场复仇的泥沼。”
大堂外,人们的叹息声与低语交织,仿佛为这场复仇画上了沉重的句号。
然而,在人群最后方,一个黑影悄然隐匿于阴影中。袖口的金色月桂枝图案微微晃动,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光芒。
他的目光扫过李长曳,随后又瞥了瞥堂上的陶勉,唇角微微勾起,轻声喃喃:
“见云就这么死了,真是无趣……”
说罢,他的身形一晃,消失在喧闹的人群里,仿佛从未存在过。人群依旧哗然,无人注意到他的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