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耳室里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掌刑的跪在地上行礼,还有一个人,看身量是个半大的少年,他大约是刚受完鞭子,身上的血迹把那一身破烂的白衣都洇透了,气若游丝的趴在地上,看不见脸。
年纪倒是对得上。
庄引鹤细瘦的手腕握实了手里长长的烟杆,在空中顿了顿,后面推轮椅的小太监福至心灵的把轮椅停下来了。
“小的参见国公爷。”
“免礼。”庄引鹤应了,随后朝地上趴着的小奴隶抬了抬下巴,“这人怎么回事?”
阿七刚刚确实是被抽晕了的。
内狱的鞭子里面缠的有马尾,就是为了保证每一鞭下去都能把人打的破皮流血。他向来谨慎不常被罚到内狱,这些狱卒们对着生面孔的奴隶又一贯心黑手狠,饶是阿七能忍得住疼,也终究还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他身为奴隶,平日里吃的饭也就将将果腹罢了,底子本就弱的阿七,往日受重刑昏过去,都需要狱卒泼一盆浓盐水才能醒过来。
可今日,狱卒那声“参见国公爷”轻巧的飘到了他的耳朵里。
那个一直被他妥帖藏起来的轮椅上的华贵身影,过了这么多年仍是威力不减,就这么直愣愣的戳进了他的灵台,硬是靠着这五个字就把阿七砸了个清醒。
“这奴隶不守规矩,他越制乱跑,让……”狱卒跪在地上,正在回话,回首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刚刚那个被他打的半死的奴隶,正扣着地上的碎石,奋力的朝着庄引鹤爬去。
江充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这狗奴才!”说罢,抬脚就要踢,却被一柄细瘦的烟杆拦下了。
庄引鹤看着那少年一点一点得爬过来,刚挨的鞭伤在地面上蹭过,在碎石上留下了一些暗红的痕迹,被耳室昏暗的烛光照着,泛起一层黏腻的光。
随着动作,他背上的伤口也扯开了不少,原本已经变得暗红的白衣,又多出了星星点点鲜红的痕迹。
庄引鹤察觉到了,那少年扣着碎石的手指一直在抖,想必是疼的。可是他还是坚持着爬了过来,隐忍却又决绝。
庄引鹤品了品。
也不知道为何,他从这人执拗的背影上,居然咂摸出了一丝虔诚。
虔诚?有意思。
等爬到地方的时候,阿七已经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颤抖着伸出已经脱力的左手,又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血污,因此只敢小心的拽住那人衣衫的一角,哀哀的祈求:“大人,求您垂怜……”
庄引鹤垂首,看着少年的手指在自己衣服上留下的那一抹不起眼的锈红,没搭腔。
阿七就这么轻轻地拽着衣角,不敢再求了,但是也没放开。
许久后,一柄冰凉的烟枪伸了过来,把他的脸别了起来。
阿七这会头晕眼花,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他还是配合着尽力仰起脸,吃力的调整出一个温驯的表情。
于是一双墨色的眸子,就这么撞到了庄引鹤的眼中。
这孩子眼睛真黑。
这是阿七留给庄引鹤的第一个印象。
庄引鹤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小奴隶的眉眼,点点头,满意了:“江公公,就这个吧。”
江充闻言,先是低头,掏了一个小锡盒出来。打开之后,里面铺满了一层黄褐色的烟丝。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压低腰,满脸堆笑的把庄引鹤手里的烟枪点着了:“承蒙公爷不弃,能看上这东西,实在是他的福气。”
庄引鹤端着烟杆,衬着烟草燃烧时微弱的光亮,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