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赞夏稳兰
1、家
竺仪在院中与夏稳兰吻别时,她发现邻居老太正笑眯眯地向她看。她在稳兰的怀里对老太笑笑,为结婚近五年还能与丈夫如初婚般甜蜜自陶醉得内心轻飘飘。
稳兰走后,老太问竺仪:“你为什么不上班?”
竺仪想了想,跑回家,拿出一小幅画送她,说:“我画画。”
画上是一片向日葵,这是去年她与稳兰去丽江旅游时,在路边拾来的景。老太瘦得近乎干瘪,让人怀疑只需将脸上那层皮撕掉,便是白生生的骨头。看到年老的女人时,竺仪的心里总会一紧,下意识地感恩自己还有青春,未松弛的皮肤下还有活泼的血软软的脂。老太笑:“如果你需要模特,可以找我。”
竺仪与夏稳兰刚刚搬到这个小区。喧嚣的城市里找到这样一处清幽的地方实在是不容易。竺仪在电话里与女友唐婕讲:“夜晚不到十点钟,几幢楼便几乎全熄了灯,真是安静。这是个老龄化的小区,人是老的,树是老的,昨天有只猫到我门前来转,呵,连猫都是老的。”
她的房东也是一对老人。女儿移民澳洲,空出来一套房子,老两口搬去给女儿看家,这套房子才得以出租。竺仪太满意这套房。一楼,有桂花树,有石桌石椅。她与稳兰开玩笑:“你看,房间这样多,还有前后门可出入,这个地方很适合**。”
**这词她常挂在嘴上,稳兰若怪她,她便理直气壮地嚷:“说说怎么啦,不能偷,还不能让人说说啊。”夏稳兰是不会说这种话的,竺仪嫁他时,便冲着他这一点而来——五年前,他什么都没有,惟独比那些有钱有房有车有闲的男人多一颗忠诚的心。五年里,婚姻有诸多不痛快,诸多口角,都可以被这颗忠诚的心蒸发。
想到这些,竺仪总会抿嘴笑。多好,五年了,她爱他,他爱她。
老房子里总有惊喜。比如说在某个旧橱里发现一套剔透的茶具,比如说在某个柜子里发现幅落满灰尘的画……
竺仪发现这幅画的时候喜悦的心都要飞起来,她仔细地清理上面的灰尘,让这幅刺绣出的五彩缎画重放光彩。太美丽的画,大片的玫瑰,静谧的湖,各个角度去看会有不同的色泽。她连续几天都对着这幅绣品发呆,打电话给唐婕:“你猜我在房子里找到什么?”
“巨额现金,或是黄金一箱?”
“这种好事轮不到我,但是,我发现了一幅绝妙的画。”
唐婕哈哈笑了起来:“竺仪,你真少女。”
她与竺仪是同学,少女时代两人一起写生,一起跳舞,形影不离到男生们私下打听两人是否是同性恋。竺仪当然知道“少女”一词并非夸赞,却仍努力地笑:“有机会来看我,唐婕,这幅画值得你飞机来回。”
唐婕叹气:“我哪儿有你好命,有男人赚钱养。”
唐婕毕业之后没有继续画下去,她去了一家国际时装公司做时装买手。她的眼睛不再注意画布,一件合适国人的衣服一块新颖的布料,远比一幅画更让她激动。
“我自己也很努力。”竺仪憨笑。她自己也知道此言颇虚,她既不努力地画,但是也不肯努力地卖,比起唐婕来,她一年卖出去一两幅画的成绩实在无法拥有职业成就感。
“继续努力吧,攒它数百幅,等夏稳兰有钱时,让他掏钱开画展。”
竺仪分辩不出唐婕话里是否有讥讽,只得讪讪地笑:“有时间,来看我们。”
夏稳兰没有发现书桌的花瓶边多摆了这样一幅小画,竺仪示意他看时,他轻描淡写地表扬她:“新画的?不错。”
竺仪不满地看他:“这是不是油画,是刺绣……”
他手里的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头敷衍地点:“刺绣,好,好。”
有的时候,竺仪真是对婚姻沮丧得很,沮丧又能怎么样呢?她竺仪一向懒惰——念高中的时候,课本教居里夫人,老师让大家写自己的理想,她竺仪的作文是这样写的:我不太清楚什么是我的理想,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不希望成为居里夫人这样的女人。终身在一间冰冷的车房做实验,以致双手患冻疮,终于发现了铀,取得诺贝尔奖,可是身受铀的辐射致癌,去世后,世人发觉她的笔记本子都有强烈辐射,不能接近。如此吃苦的事情,一定不适合我……当时老师对着她的作文喷笑,找她到办公室谈心:“竺仪,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我不和你讲有理想有抱负这样的话了,我只想问你不吃苦怎么赚钱,不赚钱怎么生活?”竺仪想都不用想地回答:“赚钱这样的事情应该让男人去做。”她从来都不是吃苦的人,考美院也并非爱好,只是艺术院校分数较低,不需要她费心对付数理化。美院毕业后,她连工作都懒得找,给杂志画画插图赚些胭脂水粉钱。结婚后,她连插图都不画了,打着艺术的幌子在夏稳兰的庇护下日子过得轻松简单。
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愿意离婚的,离婚之后经济的事情得自己面对,而且,就算能再寻到一人嫁,谁又能保证下一桩婚姻一定比现在好?呵,这些问题,光想想就头大。
2、同学会
来到同学聚会所在的宾馆,竺仪便知道自己来错了。五六年的时间,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但是精神面貌几乎个个焕然。
唐婕也来了。竺仪笑她:“这种无聊的聚会你都肯花机票了?”
唐婕眉毛一扬,正准备说什么,便被旁边的人吸走了注意力,忙不迭地与人交换名片,打听彼此的状况。竺仪也想与他们交谈,但是,她插不上口。
“你什么时候生孩子?”这是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
起初她还能笑着应付:“再过几年吧。”越到后来,她越感觉脸皮僵硬,索性顶回去:“还没有计划。”
“你又没事做,快生个BB玩吧。”他们的话可能是善意,但是她听来却这样刺耳。没事做!谁说她没事做?家里每天都要清洁,花瓶里的花每天都要换水,每天都要吃饭……她笑着说:“家里一摊子事儿呢。”
“别说得像受苦受难的家庭妇女似的,谁不知道夏稳兰宠你宠得要上天了,几乎什么活儿都不让你干。”
“看紧夏稳兰啊,这样好的男人可是让所有女人都眼馋。”
人人都赞夏稳兰。竺仪也明白他们的潜台词:竺仪哪配夏稳兰?
唐婕将她带出人群,揽老友入怀抱:“你仿佛不开心。”
竺仪睁圆眼睛问她:“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很落伍?”
唐婕心疼地看她:“你只是躲在夏稳兰的影子里躲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