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有些红:“你喝水吗?”
这话问完后,他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不像老师对学生说话的语气,而似见了异性有些慌乱的男生,忍不住地献殷勤。
“其实我没有恶意,而且我很同情你。”她说。
他忍不住扬眉,悉心听这个未成年的少女的“教诲”。
“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总归都是戏子。既然是演戏,说不渴望观众,那是假。现在不是让你扮演美术老师,而是要扮演你自己。记得我看过的人物传记,说索菲娅·罗兰与一位同时代的当红女演员相比,前者是在戏中扮演不同的自己,后者是在戏中扮演不同的角色。这就是索菲娅能成功的原因。无论你是知名画家还是不被人重视的美术老师,你都得首先是你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卢小丫在那个时候,已经初现后来语言文字上超人的天赋,初现后来的她在文化圈为人处世的乖张不驯。只可惜,像从鹦鹉的嘴里说出醒世警句一样,从卢小丫嘴里说出的这些道理,在卫真当时看来便是生搬硬套,拾前人牙慧的东西。
他笑着摇头,从抽屉里拿出烟,问卢小丫:“我可以吸烟吗?”
“给我一枝!”她不等卫真反对,便从烟盒里取了一支,极熟练地点火,吞吐,拿着烟的手指向卫真凌空点去:“你呀,除了画以外,你还懂什么?”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卫真问她。
她一本正经:“我会比你成功,也许也不会让所有的同学都来听课——你知道,连班主任的课也不能做到让学生百分之百的认真听讲,何况不用参加高考的美术课——但是我会让喜欢美术的同学,暴发百分之二百的热情。”
“呵!”他冷笑。
卢小丫不和他争,继续说:“不可能让所有人爱上你,那么至少让爱你的那一小部分人对你的爱根深蒂固。做人不怕走极端,不怕哗众取宠,不怕与众不同。连张爱玲那样的小说家,都知道自己并不美丽,又没有特点,除了打扮奇特招摇过市外,没有办法吸引别人注意。”
听她东拉西扯,卫真忽然很想走进她的脑中,看看她小小的脑袋里究竟填满了什么样的东西。
她忽然问卫真:“我是不是顶漂亮的女孩?”
卫真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好,不想说谎,又害怕会伤害小女孩的自尊心。
她一扁嘴:“你做人极不自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向复杂处想。我再问你,我是不是很引人瞩目的女孩?”
卫真这次飞快地点头。
她笑嘻嘻地拍手:“是的啦,就是这样,我知道我不漂亮,但是我张扬我的个性,所有的人都会对我印象深刻,因为我强调着我的特别,哪怕这个特别不合群。”
与小女孩坐在办公室里吸着烟聊着怎么吸引人的注意,卫真有些不自在起来,小心地向窗外看。谁知道越怕鬼就越见鬼,居然在窗口看到了卫甲。卫甲走了进来,看到卢小丫,他的眼睛定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将视线转向卫真:“你怎么不上课?不是你的课时吗?”
“卫老师找我了解班里情况!”卢小丫挑衅地看着卫甲,卫甲冷冷地看着卫真,向卫真说:“以后还是要遵守课时。”
等他走后,卫真和卢小丫一起将藏在桌下的烟拿了出来,两人忽然成了同盟,相视笑了起来。
卢小丫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看着烟圈慢慢扩开,她漫不经心地说:“你猜我为什么要与你聊这么多?”
卫真脸又开始发热,以为她又会有什么惊人的表示。
她的话果然惊人,简直是晴天霹雳,她说:“因为卫甲!爱乌及屋,我是他的女人,你是他的弟弟!”
下课铃声响,她手中的烟蒂划出一道弧线飞出窗外,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做出天真的笑容:“卫老师,改天再聊,我去教室了。”
看着卢小丫像稚鹿一样年青生机勃勃的背影,卫真呆如木鸡。
天气闷热,卫甲的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大。一进门,卫真身上便汗毛倒竖,打了几个冷颤。卫甲从办公桌前抬头看看他,站起来去调空调:“是不是太冷?”
“你!”卫真脸涨得通红,指着卫甲说不出话来。
“怎么?”卫甲奇怪地看着他。
“卢小丫!”他从嘴里吃力地挤出这三个字,人立刻虚脱似地坐在椅子上。
卫甲正在调空调的手一僵,半天作不得声。
“你与她……”想到现代版的洛丽塔会在自己亲哥哥身上上演,他痛苦地闭眼,可是闭上眼睛,脑中就出现了卢小丫倚在卫甲怀里,与他亲昵的画面。
卫甲动动嘴唇,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卫真站了起来,失望地看着哥哥:“你让我恶心。”
离开学校,他坐在郊区的乱草地上,满身的汗被风吹干,像在身上贴了第二层皮。他不是思想传统的男人,如果换了别人,他也许只是震惊,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现在,他却将所有能想到的恶毒的词全放在哥哥身上——披着为人师表外衣的色狼、表面道貌岸然背后男盗女娼、畜生、**棍……
天空中落下几大滴水珠,落在他裸在空气中的胳膊上,他看着那水珠在胳膊上慢慢成一块小小的水渍,慢慢被风干,微微收紧的皮肤上还有些许沙粒。雨都是这么脏!他痛苦地想,他恨这个城市,恨这个该死的学校,恨卫甲。
雨渐渐大了起来,从天上不问青红皂白地向地面上泼,只几秒,他身上已尽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