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年轻的男人感到一阵无力。
好友的话句句在理,如同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
他再次望向那扇始终没有亮起预期中温暖灯光的窗户,少女苍白的面容和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雨季忧郁的眼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最终,理智与那无法言说的情感拉扯之下,他还是像前几次一样,在被任何人察觉之前,带着满腹的困惑、一丝不甘和强烈的失落感,如同一个失败的逃兵,转身融入了横滨街头的雨幕与人流之中。
他告诉自己,再观察一天,就一天。
这种近乎偏执的关注,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却无法控制。
雾岛莲对这两道来自不同方向、性质迥异的视线,亳无察觉。
至少,在表面上浑然不觉。
她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舞台”的最终搭建上。
计划执行日的下午。
天空依旧阴沉,街上行人往来并不热闹。
雾岛莲,仿佛格外胆怯一如既往的远离着人,像往常一样出门“散心”,撑着那把廉价的透明雨伞,穿着那身显眼的、象征丧偶的素黑连衣裙,刻意选择了那条会途径港口Mafia西区据点边缘的小路。
细雨中的横滨街道显得格外冷清,只有零星几个裹紧外套匆匆赶路的行人,无人留意这个看似漫无目的、神情哀戚的少女。
在经过一家熟悉的便利店时,她习惯性地走了进去,完成日常“角色扮演”的一部分。
“请问……今天有没有,打折的饭团或者面包?”她小声地问着值班的店员,声音里带着浓重而自然的青森口音,手指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衣角,眼神怯怯地扫过货架上的价格标签,流露出与经济状况不符的渴望。
店员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大叔,似乎已经认识了她,看了看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和单薄的身形,叹了口气,从身后的临期食品篮里拿出一个金枪鱼饭团:“小姑娘,又是你啊。喏,这个口味刚好今天到期,算你半价吧。”
“真、真的吗?太感谢您了!”雾岛莲抬起头,眼中迸发出真实的、因为节省了开支而产生的惊喜光芒,但那光芒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
她低声道谢,接过那个用透明薄膜包裹的饭团时,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将其郑重地放入那个看起来空荡荡的帆布包里。
“那个……大叔,”她似乎鼓足了勇气,怯生生地补充道,眼神里满是期盼与更深的不安。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招工?什么活我都可以做的,洗碗、打扫……我、我很能吃苦的……”少女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一种走投无路般的试探。
大叔摇摇头,脸上露出同情又无奈的表情:“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啊。特别是你这样的小姑娘,又刚经历……唉。”
他欲言又止,显然知道她的“丧事”,“要不,你去中华街那边的餐馆问问看?他们那边有时候会需要临时帮忙洗碗洗菜的,虽然工钱不高……”
“谢、谢谢您……”
雾岛莲深深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带着显而易见的、沉重的失落,像一朵被雨水打蔫的花,慢慢转身离开便利店。
这一切表象,从经济窘迫到努力寻找工作维持生计,都完美地符合她“失去未婚夫、无依无靠、努力求存的乡下姑娘”的设定。
少女的表演细腻入微,情感真挚,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足以骗过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包括那位好心的店员大叔。
然而,在不远处的一个街角,凭借建筑物阴影完美隐匿身形的太宰治,趁着国木田没注意的空档又溜了出去,此时,正悠闲地倚在潮湿的墙壁上,将这一幕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他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没错过某个稍纵即逝的瞬间。
当雾岛莲转身离开便利店门口,踏入雨幕的刹那。
她的目光并非茫然或悲伤,而是迅疾如电地扫过街对面某个不起眼的、属于市政的交通监控摄像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本能的评估与计算般的锐利。
这格外淡漠锐利地眼神,与刚才那个在便利店里为半个饭团而感激涕零、为找不到工作而失魂落魄的怯生生乡下姑娘,判若两人。
“真是……深入骨髓的‘谨慎’啊。”太宰治无声地勾起唇角,那笑容里充满了发现关键线索的愉悦。
“连出门怀念亡夫、购买打折食物这种小事,都要下意识地规划视线死角,评估监控范围……这种近乎本能的避险与情报收集习惯,可不像个普通的、来自青森乡下的苹果园姑娘呢。”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化在雨声中。
“莲小姐,你身上违和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多了。这出戏,也越来越有趣了。”
太宰治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那个刚刚黯然离去的年轻警察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雾岛莲消失的巷口,鸢色的眼底兴趣愈发浓厚。
“港口Mafia的干部,休假的警察,还有身份成谜的未亡人……再加上我这个热心的观众。”
太宰治轻轻哼起了那首不成调的自杀小曲,愉悦的咏叹道,“横滨的雨天,果然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