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光芒散尽的瞬间，池星隅的战术靴率先触到地面。不是安全区金属地板的冷硬，而是带着细微木屑的木质触感，脚下似乎踩着一层厚厚的古籍残页，稍一用力便有“沙沙”的碎裂声传来。浓稠的墨香扑面而来，不是现代墨水的化工气息，是陈年宣纸与松烟墨在时光里发酵的味道，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像是有人将一座封存千年的藏书楼，骤然压缩在了这方空间里。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抬手拨开头顶垂落的蛛网，蛛丝黏腻，缠绕着几缕早已褪色的暗红色丝线，指尖一碰便碎成粉末。那些粉末落在战术靴尖，与木屑混合在一起，细看竟能发现丝线的纤维里，还裹着极小的书页残片，上面隐约有半个“诗”字，是唐代常见的欧体字迹。
“适配仪显示当前环境湿度68%，温度18，空气质量达标，无有毒气体。”兰鹤眠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分，她手里的环境适配仪屏幕亮着淡蓝微光，光束扫过前方，将景象勾勒得愈发清晰，“但……”她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调出能量波动图谱，“检测到微弱的低频能量波动，波形与文字残留的磁场特征高度吻合，像是有无数人曾在这里反复吟诵，把情绪刻进了墙壁里。”
池星隅顺着光束望去，眼前是一条约莫三丈宽的长廊，两侧墙壁由青灰色砖石砌成，砖缝里嵌着暗绿色的苔藓，每一寸苔藓都像是从古籍的字缝里生长出来的，带着潮湿的腥气。每隔五步，墙壁上便嵌着一盏青铜灯，灯盏是汉代错金铜釭的造型，灯座上雕刻着云纹与饕餮纹，只是原本该插灯芯的位置，只剩一堆黑色的灰烬，风一吹便簌簌落下。
诡异的是，灯壁上刻着的《诗经》名句，竟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银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那些篆字刻得极深，笔画边缘光滑，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银辉便从这些摩挲痕迹里渗出来，像是月光凝固在了青铜上，在长廊里明明灭灭，勾勒出一条通往深处的光路。
“不对劲。”池星隅突然停下脚步，弯腰将战术靴的鞋带紧了两扣——鞋带是特制的防割材质，此刻却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粉末。她指尖顺势按在左侧墙壁的砖石缝上，那块砖石比周围的都要凉，像是藏着一块冰，指甲刮过砖缝里的苔藓时，竟带下一点暗红的碎屑。“你看这里的刻字。”
兰鹤眠立刻凑过来，适配仪的光束精准聚焦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霜”字上——那字的最后一笔刻痕格外深，边缘带着细碎的凿痕，像是有人用匕首反复刻画，凿痕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凑近闻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混着墨香，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是血。”池星隅的声音压得更低，她从背包侧袋掏出紫外线手电筒。这是老教授特意准备的装备，镜片经过特殊处理，能照出肉眼看不见的有机物残留。按下开关的瞬间，淡紫色的光束扫过墙壁，原本空无一物的砖石上，瞬间浮现出成片的荧光手印：有孩童的小手印，指节还带着婴儿肥；有老人枯瘦的掌纹，血管凸起的痕迹清晰可见；还有几处带着血痕的指印，指甲抠进砖缝的痕迹触目惊心，像是有人曾在黑暗中绝望地摸索，把血与恐惧都留在了墙上。
这些手印从长廊入口一直延伸到尽头，最终汇聚在那扇朱红木门上。木门约莫两人高，门板是罕见的金丝楠木，却被涂成了厚重的朱红色，颜料层下隐约能看到木纹里嵌着的书页残片，像是用无数古籍的尸体，堆砌出了这扇门。门楣上刻着三个篆字“唐诗门”，字体饱满，笔锋圆润，是唐代书法家李阳冰的“铁线篆”风格，显然出自名家之手。
门面上没有把手，只有一块巴掌大的凹槽，凹槽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云纹里藏着极小的字，需要凑到近前，借着适配仪的微光才能看清：“七言为钥，平仄为纹”。
兰鹤眠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皮质卡片盒，盒身是棕色的疯马皮，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这是她们在安全区图书馆整理了三天的成果，里面装着三百多张唐诗卡片，每张卡片上都用工整的小楷写着七言绝句或律诗，背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平仄、作者、出处，甚至还有兰鹤眠手绘的诗句意境小图。
她指尖飞快地在卡片上滑动，指甲在卡片边缘留下轻微的划痕：“七言绝句的平仄格式有四种，平起平收是‘平平仄仄仄平平’，比如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平起仄收是‘平平仄仄平平仄’，比如王昌龄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仄起平收是‘仄仄平平仄仄平’，比如王维的‘渭城朝雨浥轻尘’；仄起仄收是‘仄仄平平平仄仄’，比如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她抬头看向池星隅，眉头微蹙，“但提示里说‘平仄为纹’，是要我们按平仄规律填字，还是只要写出七言诗句就行？如果是前者，我们得先确定这首诗的平仄类型，可现在连题目都没有……”
她话音刚落，朱红木门突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推动门轴，声音在空旷的长廊里回荡，带着古老木质的腐朽感。凹槽里缓缓升起一块白玉石板，石板温润如玉，表面泛着淡淡的油脂光泽，显然是经过长期把玩的古玉。石板上用墨笔写着一行诗：“夜阑卧听风吹雨”，字迹是标准的柳体，筋骨分明，笔画间的飞白都清晰可见，像是柳公权亲手所书。
石板下方留着七个空白格子，每个格子边缘都刻着细微的刻度，间距与“夜阑卧听风吹雨”完全一致，显然是要填下一句诗。
“这是陆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下一句是‘铁马冰河入梦来’。”池星隅几乎没有犹豫，伸手就要去接兰鹤眠递来的墨笔——那是一支用浙江湖州产的狼毫制成的毛笔，笔杆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湖笔”二字，笔锋饱满，是她们在安全区文具店淘来的宝贝，特意用来应对可能需要书写的谜题。
“等等！”兰鹤眠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指尖的力度带着明显的紧张，指甲几乎要嵌进池星隅的战术服里，“你看这里。”她指着白玉石板边缘的角落，那里刻着一行比蚂蚁还小的字，需要借着适配仪的光束，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墨色辨真，赤为噬心”。
池星隅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凑过去细看，确认每个字都无误后，心里瞬间一沉：“如果答案错了，墨笔会变成红色？”
“不止。”兰鹤眠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卡片。这是她特意带的，宣纸是安徽泾县产的生宣，吸水性极好，能清晰地显现墨色变化。她用那支狼毫笔蘸了点墨，在卡片上写下“铁马冰河入梦来”七个字。墨字刚落，先是呈现出浓黑的色泽，接着渐渐变浅，最终稳定在深黑色，没有任何异常变化。她松了口气，将卡片递给池星隅，指尖还带着一丝颤抖：“我之前在图书馆查过《古籍机关考》，里面提到过一种‘血墨机关’，用朱砂混合狗血制成墨汁，一旦写出错误答案，墨色就会变成血红色，不仅会触发陷阱，墨里的成分还可能腐蚀皮肤，甚至让人产生幻觉。刚才试了一下，这墨是普通的松烟墨，只要答案对，字迹就会保持黑色。”
池星隅接过墨笔，指尖能感觉到狼毫的柔软与弹性，笔杆上的紫檀木纹理清晰，带着温润的触感。她深吸一口气，将笔尖轻轻蘸了蘸墨碟里的墨——墨碟是青花瓷的，边缘有细微的裂纹，像是从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文物。她定了定神，将“铁马冰河入梦来”七个字一一填入凹槽，每个字都写得格外认真，尽量模仿石板上的柳体字迹，笔画的粗细、飞白的长短，都力求与原字一致。
最后一个“来”字落笔的瞬间，白玉石板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齿轮在门后转动。石板缓缓沉入门中，朱红木门两侧的门轴发出沉闷的“轰隆隆”声，向两侧打开，一股更浓的墨香夹杂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险些让池星隅呛咳出声。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走廊，而是一间圆形石室。石室直径约莫十丈，地面由青石板铺成，石板上刻着复杂的云纹，纹路里嵌着金色的粉末，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是把整个星空都铺在了地上。石室中央立着一根盘龙石柱，柱身直径约有两人合抱，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唐诗，从初唐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到盛唐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再到中唐白居易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晚唐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几乎涵盖了整个唐诗发展的脉络，像是一部刻在石头上的《全唐诗》。
石柱顶端悬浮着三盏琉璃灯，分别映出三种颜色：青色、黄色、紫色。青色琉璃灯的光芒最亮，像是初春刚抽芽的新柳，带着生机；黄色次之，像是成熟的麦田，充满厚重感；紫色最暗，像是深夜的星云，神秘而诡异。灯光洒在石柱上，那些刻字仿佛活了过来，隐约能听到细碎的读书声，像是无数个不同时代的读书人，在同时吟诵不同的诗句，声音交织在一起，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
石室四周有四扇一模一样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刻字，只有门环的形状不同：分别是梅花、兰花、竹子、菊花。正是传统的“四君子”图案。门环是用青铜制成的，表面有一层薄薄的包浆，呈现出温润的暗红色，显然被人触摸过无数次，甚至能看到门环上留下的细微指痕，像是有人曾在这里反复犹豫，最终却选错了方向。
“副本提示说‘谜题藏于典籍，默契可寻捷径’。”池星隅绕着盘龙石柱走了一圈，手指轻轻拂过柱身上的刻字，指尖能感觉到笔画的凹凸，那些刻痕里还残留着墨香，像是刚刻上去不久，“这里的四扇门对应四君子，而石柱上的唐诗里，肯定有提到这四种花的句子，我们需要找到对应的诗句，才能确定哪扇门是安全的。”
她的目光停在“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诗上，字迹是宋徽宗的瘦金体，笔锋锐利，如刀削斧凿，“这是北宋林逋的《山园小梅》，虽然作者不是唐代人，但这句诗的风格清丽，常被后世归为‘唐诗余韵’，写的是梅花，对应梅花门环。”
兰鹤眠则停在另一处刻字前，那里写着“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字迹是汉代的隶书，古朴大气，“这是汉武帝的《秋风辞》，虽然是汉赋，不属于唐诗，但里面明确提到了兰花和菊花，对应兰花和菊花门环。”她指尖点了点“兰”和“菊”两个字，指腹能感觉到这两个字的刻痕比其他字深，像是被人特意用工具加深过，“你看，这两个字的刻痕里还残留着墨渍，像是有人曾在这里反复描摹，试图留下提示。”
两人继续绕着石柱走，很快又找到了“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是北宋苏轼的《於潜僧绿筠轩》，写的是竹子，对应竹子门环。诗句的字迹是苏轼的“东坡体”，笔画丰腴跌宕，充满豪迈之气，与周围的唐诗字迹格格不入，像是硬生生被塞进了这片刻满唐诗的石柱里。
“但这里有四扇门，却只有三盏琉璃灯。”池星隅抬头看着石柱顶端的灯光，眉头微微皱起，“这说明其中一扇门是死门，走错了就会陷入文字幻境。之前在废土副本，我们见过幻境的厉害，这里的幻境很可能与古籍有关，一旦陷入，恐怕会被永远困在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