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书阁内最后的天光悄然隐去。那盏金蛇琉璃灯在昏暗中静静吐着清辉,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赵刃儿将几件紧要物品收进包袱,低声道:“随身之物需提前理好,只选最紧要的带走,其余皆可舍弃。”
杨静煦目光掠过宇文贽送来的华服与糕点,最终落在那盏灯上。她缓步上前,轻轻捧起灯盏。
“我只要带着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取出一方素帕,开始擦拭灯壁。
“这是我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她说出这个理由,像是要解释这份执着。
赵刃儿沉默地看着。她能理解遗物的分量,却总觉得杨静煦看那盏灯的眼神太过复杂。那不只是怀念,更像是在凝视另一个自己。
杨静煦继续包裹着灯盏,动作轻柔。这盏灯陪伴她太久,早已成为她自我投射的一部分。每当凝视这永恒的光晕,她就仿佛看见那个被规训的自己——永远得体,永远温顺,永远被困在既定的位置。这盏灯承载了她所有不为人知的情感,它既是她,又不是她。
但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无论是灯还是她自己,都不过是被精心雕琢的器物。灯被塑造成完美的形态,她被教导成合格的宗室女。所有的光华都只为他人而展露,价值都系于他人的评判。从来没有人问过灯愿不愿意发光,就像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被这样摆布。
她必须带着它逃离。这不仅是为了纪念逝去的亲人,更是要完成一场仪式。她要带着这件与她命运相同的器物,一起挣脱牢笼。让这盏永远被要求发光的灯,看看外面的天地。也让她这个永远被要求温顺的人,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她将包裹好的琉璃灯与几件素净衣物裹在一起收入箱笼。赵刃儿也将理好的包袱放在榻边。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隐约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赵刃儿吹熄了刚点燃不久的油灯,轻声道:“歇息吧,明夜此时,我们已在织坊了。”
杨静煦在黑暗中躺下,手轻轻搭在箱笼上。那里,琉璃灯在层层包裹下依然透出极微弱的光,像夜空中最执着的星子,指引着前路。
第二夜终于在忐忑和期待里降临。
子时三刻,虞宅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赵刃儿耳廓轻贴门缝,发出两声燕子呢喃。檐角立即响起麻雀的啁啾,墙根处传来促织的清音。贺三郎与柳四娘已就位。
杨静煦抱紧箱笼,指节发白。这是她第一次在深夜踏出书阁,熟悉的庭院在黑暗里扭曲成陌生迷宫。她本就方向难辨,此刻更是晕头转向,只能死死牵住赵刃儿飘忽的衣角。
三人沿着墙根阴影向后院摸去。经过柴房时,促织声又起,那是柳四娘确认火势已备的信号。
赵刃儿立即拽着杨静煦折向西南小径。偏院墙下,三郎与槐影融为一体,麻雀声短促响起。墙外巡役刚过。
时机紧迫。
赵刃儿蹿上墙头,绳索垂落。贺三郎蹲身拍了拍肩膀。
杨静煦踩肩而上,箱笼甩到背后。贺三郎奋力托举,赵刃儿探身来接。
一支响箭撕裂夜空,在前院炸开刺目焰光。
火起了。
院外喧哗顿起,守门的皂吏瞬间惊动。
赵刃儿猛力上提。杨静煦脚下一滑,箱笼擦过墙砖,重重撞了一下。
三郎翻上墙头。谢刃儿抱着杨静煦准备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