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晨光微露。
我携着锦书,悄然来到梅苑之外。多年无人打理,这里的宫墙已被枯藤覆盖,朱漆斑驳脱落,唯有墙头几枝野梅顽强地探出,隐约透露出墙内的景致。
依照绢帛上的标记,我们迅速找到了那处假山。山石嶙峋,苔藓斑驳,看似寻常无奇。我伸手轻按几块看似随意的山石,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块山石缓缓移开,露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
“你在外守着。”我对锦书吩咐道,随即独自踏入其中。
梅苑的荒凉超乎我的想象。枯叶遍地,杂草丛生,唯有那片梅林尚显整齐,想必是根基深厚,无需照料也能自成风景。
我沿着青石小径缓缓前行,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响,在这寂静的园中显得格外清晰。园中央有座亭子,匾额上题着“寒香”二字,笔力遒劲,似是出自男子之手。
亭中石桌上摆着一副棋局,棋子散落,仿佛对弈者刚刚离去。我走近细看,棋盘上落着薄灰,但棋子的摆放却暗含玄机,白子已被重重包围,陷入绝境。
“这是朕与婉清下的最后一局棋。”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浑身一僵。转身,只见皇上不知何时站在亭外,身着常服,面色平静。
“皇上。。。”我忙欲行礼,被他抬手制止。
“不必多礼。”他步入亭中,目光落在棋盘上,“那天她就坐在这里,执白子,朕执黑子。下到一半,她说累了,想歇歇。”
他的语气轻柔,如同讲述一个遥远的往事。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温柔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哀伤。
“后来呢?”我轻声问。
“后来她就真的歇下了,再没起来。”他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这局棋,朕一直没动,想着哪天她回来了,还能继续下完。”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对先皇后的情意,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皇上为何告诉臣妾这些?”
他放下棋子,抬眼看我:“因为你和她很像。”顿了顿,“不是容貌,是性子。都爱坐在窗边绣花,都爱在雨天发呆,都爱。。。把心事藏在心里。”
我垂下眼帘,胸前的玉佩隐隐发烫。
“婉清走后,朕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对任何人说这些了。”他轻叹一声,“直到看见你绣的梅花,和她当年绣的一模一样。”
我猛然想起陈贵人曾提及,先皇后最爱绣梅花。
“臣妾。。。不知该说什么。”
“不必说什么。”他转身看向梅林,“陪朕走走吧。”
我们并肩走在梅林中。晨露未干,打湿了裙摆。他步履缓慢,不时停下抚摸梅树的枝干,如同故地重游的旅人。
“这棵树是朕和婉清一起种的。”他在一株老梅前驻足,“那年朕刚被封为太子,她高兴得什么似的,非要在这里种棵梅树,说等我们老了,就能在树下赏花对弈。”
我望着那株梅树,枝干虬结,想必已有不少年头。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终于问出这个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皇上笑了笑,眼神悠远:“她啊。。。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从不会掩饰情绪。母后常说她不适合做太子妃,可朕就是喜欢她的真性情。”
他的语气里满是宠溺,让我心中泛起一丝酸楚。原来他并非不懂情,只是把所有的情都给了那个人。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御书房外。”他继续道,“她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朕读书,被发现了也不怕,反而冲朕做了个鬼脸。那时她才八岁,朕十岁。”
风吹过梅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为这段往事伴奏。
“后来她常溜进宫来找朕,有时带些宫外的小玩意,有时只是陪朕说说话。朕被父皇责罚时,她总是第一个来安慰朕的人。”
我们走到一处小池塘边,池水早已干涸,只剩几片枯荷。
“她最爱在这里喂鱼,说看着鱼儿争食很有趣。”皇上眼神柔和,“有一次她不小心跌进池里,朕跳下去救她,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回去后被母后好一顿训斥。”
我仿佛看见年少时的他们,一个活泼灵动,一个沉稳内敛,却意外地契合。
“她十六岁嫁与朕为妃,那时朕已是太子。大婚那晚,她紧张得直发抖,朕笑她,她还恼了,整整三天不理朕。”
他说着,嘴角泛起笑意,那笑容真诚而温暖,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们走到梅苑深处,这里有一间雅致的书房。推门而入,尘埃在晨光中飞舞,书架上的书册整齐排列,案上的文房四宝一如往昔。
“这是她最爱待的地方。”皇上轻抚书案,“她说这里安静,可以安心读书写字。”
我注意到案上放着一本诗集,拿起一看,是《陶渊明集》,书页已经泛黄,却保存得很好。
“她最爱陶渊明的诗,常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才是人生至境。”皇上接过诗集,轻轻翻开,“朕笑她天真,她却说朕不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