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拜相这些年,在女帝的有意纵容下,冯砚修或明或暗拔除了宁亲王在朝中的大部分爪牙。
从边防大军到北衙禁军,从州县小吏到六部大臣,他一一替换,将人手成了自己的耳目,如今只剩下吏部、东宫和宁亲王的韵州封地。
他的风格是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是一击即中。
但昨夜碰到佟惜雨遇险,冯砚修提前了计划,并没有做好万全准备。
他鲜少失控,如今只能沉默。
"跟那日刺杀有关?朕听闻有人替爱卿挡了一箭,现今那人如何?"
听到挡箭,冯砚修心中一凛,他不想轻易将佟惜雨暴露于人前,于是不动声色道:"不治而亡,臣已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听女帝低叹,冯砚修知道自己的谎言已被看穿。
看穿又如何,在他的眼皮底下,谁都动不了她。
"可有抓到凶手?"
"暗杀组织墨蝉的手笔。"
"可还需要人手?"
跟往常一样,女帝没有问他怎么处理,只是问他需不需要帮助。自古帝王对待妃嫔子女尚且猜忌,却对他一个丞相推心置腹。
若他只是普通的丞相,当是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但他不是。
所以,羽翼丰满的冯砚修婉拒。
"多年前,卿列百官之首时,朕曾问冯相想要什么。爱卿回朕‘臣欲有所求,定会竭力自取,唯愿陛下安康’。今日朕再问一次,冯相如今可有想要的?"
见女帝恻隐之色,冯砚修握紧了手中的象牙笏。
他想要这天下,想要害死他爹、摧毁他一家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但他无法诉之于口。
想起少时,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落泪,佟惜雨在他耳边说过的话:欲有所求,当竭力自取;若见欺于人,则令其百倍偿之。
冯砚修稳了稳情绪,跟记忆里那个女孩重复:"欲有所求,定会竭力自取,如今臣依旧唯愿陛下安康。"
"好。"
正当冯砚修要退下时,就听女帝说了最后一句话:"若朕尚存软肋,必密护之,不令一人知,虽软肋自身亦不觉察。"
女帝说的是佟惜雨之于他,也是曾经的他们之于女帝。
可惜岁月如江河不可逆流,他不是女帝,佟惜雨亦不会是曾经的他。
冯砚修虽红了眼眶,却一如往日低头行礼告退,不带一丝犹豫,只余女帝一人在大殿中沉湎于不能改变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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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季漫长,大雨滂沱,硬生生将白天浇成暗夜。
左手腕的刺痛蔓延至全身,麻痹了她的神思。
如果只是场噩梦,该多好。
熟悉的府邸,遍地的血水,淹没了她的爹娘和那年幼的弟弟。
都怪她多管闲事,若是当初,若是当初……
是她该死……
佟惜雨颤抖地跪在地上,脱力地倒在那骇人的血腥雨水里,想要一起淹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