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有看起来是真按耐不住,非要握住新年的衣角,见严自得不动自己啪一下掀开被子下床。就是这脚和大脑像断联了那样,他刚着地,腿就一软跪了下来。
严自得脸色很臭,伸手将他扶起来:“你自己动什么?”
“谁叫你不准我出去,”安有说,他像是知道自己理亏,话越说越小,“昨天我们不还去逛街了?今天也可以出门呀,严自得,求你了,时间真的要溜走了。”
严自得无言盯住他许久,他叹气,最终还是妥协。
他们走下楼,庭院内榕树郁郁青青,许愿牌层层叠叠,有些人用力之深,墨水都洇进纹理,风吹过,发出啪嗒啪嗒声音,像是千万张嘴开合间发出响亮的一声啵。
安有叫来一一姐给他们递来许愿牌,郑重其事将其中一块交给严自得。
“给你,”安有神秘兮兮,夜晚尚未来临,他的假装神秘在此时显得憨态,“只要写下就会实现。”
这当然是句假话,严自得早就以亲身经历千百次实验了。
想要父母的注视失败,想要严自乐活下去失败,现在连想要安有不再虚弱也失败。
世界不存有上帝,至少严自得没见过。
所以他没有接过,他将木牌退回。
“我没有什么愿望。”严自得说。
安有拿来毛笔,先无理取闹给严自得按上一个不解风情的罪名,接着又说:“你要是没有我就把你的祝福名额用掉了。”
严自得这下倒不愿意了,他将许愿牌抢来:“我们一人一个。”
愿望许给上帝或许没有,但许给安有绝对有用。
所以严自得写:希望安有明天去看医生。
他不写让安有身体一夜就好,这太霸道,安有不是他游戏里的人物,他没办法让他疾病一键清零。他也不写遥远的祈愿,不写什么永远在一起,不写爱的长度,爱的深度,这更虚无,越遥远的东西变数只会越大。
严自得更不去写幸福,他只写小事,写明天睁开眼安有就能帮他完成愿望的小事。
安有这时也写完了,他凑过来看:“你写的什么?”
严自得很大方展示,安有皱着脸读:“…安有明天…去看医生。”
“就这么小?”安有不可置信。
严自得当然有更大的,他说:“希望你明天身体就好。”
果然,安有刚刚扬起的眉头瞬间就跌下,他只是扮演圣诞老人的人,他本质上只是一个没有麋鹿的普通人。
他嘀咕:“这也太大了。”
严自得自然知道,他伸出手:“那你的愿望呢?”
安有将许愿牌露出一点字:“也是和你有关。”
木牌上严自得的名字大大的,几乎占据整个平面,后面的字被安有挡住,严自得抬眼瞥他一眼,安有又乖乖给他松开。
这下严自得终于看清,在庞大的“严自得”下面,安有在犄角旮旯里写的是:永远原谅我。
“什么意思?”严自得眯起眼睛。
实话讲,看到这个愿望时他心情很烂,他们之间难不成是什么上下级关系?安有不是他家长,不需要把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不需要为了严自得那虚无的幸福去努力。同样,自己也并非安有的上级,像是只要他做一件和自己意愿不统一的事情自己就要开除他那样。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严自得想去追根溯源,但他每次往前探,探到的永远都是一片浓稠的迷雾。
问题几乎全出在安有身上。
“就是字面意思。”安有皱着脸笑,身体越虚弱,他脸上的表情就越丰富越夸张。
“好比明天可能我去不了医院,好比可能我身体不能很快就好,好比……”
后面的话安有没有说,但严自得能听懂他的欲言又止。
这么看来许愿的确是个可恨的存在,比起祈求命运,有时候更像是在胁迫。我们将念想抛给明天、后天、未来,抛向所有的岔路口,但当这些愿望落在个人身上时,却奇怪扭曲成不详的预告。
就像他希望严自乐活下去和事实严自乐死掉一样。
严自得呼吸急促,他一点都不想补充完安有后面的话。
“但我会努力的。”安有许诺。
严自得静静看他。风顽皮卷起少爷的头发,遮住他眼睛,安有手忙脚乱抹开,他抓住发丝,推开风,往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