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严自得也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更不知道现在究竟能怎么去做,他只是向前走。沿着不久前安有带过他的路线那样前进。
他走过家门,往里看了一眼,他对严自乐说:“你不进去看看?”
严自乐看他:“我死的时候什么样子你不是很清楚吗?”
严自得当然知道,他在几百个日夜里都枕着严自乐的死相入睡,这是他该得的罪。所以他从不祈求下雪,雪能洗涤一切罪恶,但只有他不配赎罪。
严自得说:“你真没意思。好恶心,好讨厌。”
严自乐:“你在说你自己吗?”
严自得扯扯嘴角:“你就是看我笑话来的?我活过十九了,过的这么惨,你满意了吗?”
严自乐突然顿住,他问严自得,眼睛黢黑:“我什么时候死的?”
严自得说:“十五岁。”
一个奇数位的年纪,严自乐在夏天死去,在严自得的眼前死去。
“你知道的。”严自乐静静望着他,他身影逐步消融,“你早就意识到了不是吗?”
又是同样的话语,仿佛所有影子同时开口,叠声着:
你早就意识到了不是吗?
“我究竟知道什么?!”严自得猛得扑向严自乐,但他扑的依旧是一场虚空。
严自乐像烟一样消散,严自得试图伸手去抓。他握住一捧风,一团空气,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他攥拳,再张手,结果却空空如也。
严自得想自己果然是疯了。
他站起身,失魂落魄,顺着肌肉记忆往前去走。他经过十三棵悬铃木,来到电玩城,蓬蓬头探出脑袋:
“哈喽自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
严自得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进电玩城内,来到那棵全息树下,几个月过去了属于严自得的祝福依旧排行在第一,树叶模拟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严自得说:“吵死了。”
他啪嗒一声拔掉电源。全息树一下便熄灭,只留下黑乎乎的面板。
蓬蓬头在后面大叫:“严自得你干什么!”
严自得看着她,说:“这些愿望都不会成真。”
他要让安有为自己许的一切愿望全都失效。这是他给安有失信的惩罚。
蓬蓬头吃惊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一路走下来,严自得现在已经很平静,身体除了生理上的痛之外,其他情绪又再次隔开。
他问蓬蓬头:“你认识安有吗?”
蓬蓬头更吃惊:“我当然知道,不是安家那个少爷吗?性格据说很跋扈来着。”
严自得便知道了,她现在记忆里的又不再是自己的小无。
但他没有再询问,只是笑着说:“噢,那这个我不认识,我要走了,下次再见。”
严自得照旧沿着之前的路去走,他坐上悬浮列车,在河堤边下车,婆婆站在旁边日复一日拉着人问流星什么时候到来。
但这次严自得没有回答,他径直走下河堤,来到岸边,河水依旧静悄悄地流淌。
严自得想起旧世纪某位哲学家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句话意思所有人都知道,物质、分子、时间,时时刻刻都在变动,又在从不回头地前进,没有什么能停留在过往的坐标,除了记忆。
而严自得此时却依然决定再次踏入这条河流。
之前他是为了寻死,祈祷河流能将自己的罪罚洗涤。
现在他却是为了求活,祈祷河流能将他带回最初的时刻。
当时安有就是这么出现的不是吗?
时间会前进,物质会改变,但严自得想,安有总不会彻底弃自己于不顾。
于是他伸腿,踩空,跌入水中,终于完成了迟到的自裁。
河水灌入鼻腔,呼吸被掠夺,身体失去所有的力气,他在不断下沉、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