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自得顺着他,语气很淡:“为什么?”
安有回答:“因为我小时候有看过一部动漫,不同颜色的头发寓意着不同的祝福。蓝色是和平,红色是激情,而粉色就是幸福和可爱。我需要这样的东西,我想你也需要。”
月色下,安有目光如水,严自得莫名被烫了下。他又将被子拉高,盖住眼睛,声音钝钝从棉花里传来。
“我不需要。你上来吧。”
前后完全没有逻辑连接。但安有也不问为什么,只是并着双膝,跪坐着,慢慢摸索着上床。
他帮严自得挡住月光,又将脸庞轻轻贴上枕头。严自得觉察到身边凹陷下去了一块,他身体有些僵硬。
但安有在这时很机敏地保持住沉默,连吐息都克制,不是吐,息。而变成了吐——,停顿,息——
他一切都做得很好,只可惜严自得在此刻是听觉上的豌豆公主,他觉得安有呼吸好沉,心跳好重,每一次都鼓足劲地在敲打自己耳膜。
安静许久,严自得还是开口。他问安有:“为什么你不问我今天好吗?”
就像之前一样,天气预报那样定点播报,发出询问,得到沉默,于是安有从无声里判断:严自得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够好。
“这不需要问吧,”安有压着声音,发出气音,“我看得见呀。”
在收到严自乐请求他过来的消息的那一刻,安有就知道,严自得今天过得绝对不好。
但严自得却反驳他:“不对,我过得没有不好。常小秀死了,但我依旧在吃饭,睡觉,呼吸。我没有哭。”
严自得睁着眼睛,他又低低重复了一遍。
“外婆死了,但我没有哭。”
“妈妈也没有哭,严自乐也没有哭,我们没有人在哭。我的心脏有一点痛,我这几天在想,常小秀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很冷漠?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梦见她。”
安有眨了下眼,他想说不是的,悲伤不是只有眼泪一种表达方式,但他在张嘴的瞬间,语言文字似乎失去全部效力。严自得还在慢吞吞说。
“常小秀还是最爱我的人。”严自得咬着嘴巴,他在这时像变成牙牙学语的小孩,话说不清楚,说不连续,只能跳跃着文字表达。
“名字,我的名字。是她取的。小名也是。在我小时候,刚开始学习写字的时候。常小秀经常握着我的手写我的名字,她习惯竖着写,说自得写起来像一串又一串自洽的圈。”
那会儿严自得坐在常小秀怀里,他还是刚会走路的年龄,常小秀心血来潮要揠苗助长,握住他小小的拳头来写他名字。
严自得想跑,想去玩积木,想要捉弄常大秀,就是不想要握笔。常小秀就拍拍他屁股,假装严肃叫:“严自得,不要乱动。”
严自得没办法,乖乖坐好。手指软塌塌,任由外婆握住自己。
常小秀握着他写,从上到下:严自得。
严自得调皮捣乱,自得于是变成一个又一个圈。常小秀放下笔,捏他脸蛋,又凑去亲一口。讲严自得你怎么那么调皮,把你名字都画成了圈!你是不是要改名字了,那以后你就叫严圈圈吧。
严自得听不懂,张着嘴傻乎乎笑,常小秀就拨弄他嘴巴,碰到一颗新生的乳牙,很惊喜地大叫:
“哎呀,恭喜我们小圈又长出了一颗新的乳牙!”
安有靠近他,伸出手圈住严自得。他说:“听起来都是很好的名字,我也来圈住你。”
严自得这回没有躲开。一时之间他和安有的身份似乎颠倒,以前是他抱着安有,安有的眼泪淌在脖颈,现在是安有变成哥哥,环抱着他,只是严自得没有流泪。他难得有那么多话,语言絮絮着继续:
“在之前,常小秀还在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她会给我读很多睡前故事,也会跟我念很多诗。外婆也叫我去写故事,但是我写不好,只会写很短的话。常小秀就帮我整合,拼贴,成一首歪斜的诗。我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严良,她就帮我写上这个名字,并且告诉我说:很多东西写下来就好了。”
有些诗挂在墙上,有些诗封存在册子里,有些诗记在常小秀的心里。严自得记得有一次落日,常小秀读他的作文,眼睛湿漉漉。
严自得扑过去问婆婆你怎么了?常小秀摸摸他脑袋,说外婆好感动啊,小圈能这么爱我。
严自得摆弄着手指,有点害羞。他这才想起来,他在作文里写过常小秀拥有一只魔力的手指,只是她不能点石成金,点废成宝,但她能点哭泣的严自得成为幸福的严自得。严自得在最后写:我想我不能没有常小秀。
“…后来我总觉得外婆说错了,很多时候我写下来了也没有变得很好,前不久我撕掉了那个册子,我感觉也像是将我自己撕成了两半。我好后悔,我总是做很多错误的决定,直到不能挽回。”
安有圈得他更紧了,严自得发觉枕巾有点潮湿,他摸了下,指腹触到安有湿润的面庞。他好无奈,在安有面颊下戳去一个坑。
“怎么是你哭了。”
安有吸吸鼻子,瓮声瓮气:“我代替你哭。”
安有想,如果常小秀听得见的话,请让他变成严自得的嘴巴或是眼睛。严自得说不出的想念由他来说,严自得流不出来的眼泪也由他来流。
严自得沉默好久:“谢谢你。”
安有靠过来,很亲密地蹭蹭,礼貌回复:“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