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自乐身体起初有些僵硬,严馥也是。自从严馥工作稳定后,他们之间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地贴近了,他们之间不再像是母子,而更像是上下级。严自乐太久没有获得来自妈妈的拥抱了,但他依旧很快放松了身体,脑袋轻轻埋在妈妈的脖颈。
严自乐面色苍白,喃喃:“妈妈,为什么啊。”
严馥稳着一口气,她背脊挺得笔直,她拍拍严自乐,语气不曾犹豫一分,她告诉他:“没事的,能治好的,一切都能治好,我们家是做什么的你忘了?相信妈妈。”
但事实上,这种基因病严氏医药早已投入了上百亿资金去研究,之前招安过来安朔目的也是为此,但直到现在依旧没有突破。
令严馥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后续几次治疗的过程中,严自乐的亲生父亲竟然找上了门。在抛弃严自乐后他也曾犹豫过,回到医院看时见到了严馥,严馥给予了他足够多的封口费,并要求他不得出现在严自乐面前。
这十多年来,严馥都做得很好,她特意要安保记住那个男人的脸,也特意将严自乐保护在没有他的范围内,但就那一次,严自乐去到医院,见到男人,男人带着他来到同一层的病房,他领着他见到了自己的亲身母亲。
本该成为自己母亲的女人面部狰狞,她四肢扭曲,以一种非人的姿态折倒在病床上,她尖叫着,旁边是来来往往的护士,他们商量着给她注射镇定剂。
男人开了口:“儿子,我本来是不打算找你相认的,当时抛弃你是无可奈何,家里实在没有钱了,我们也没有脸再来见你。但你看,你妈妈最近状态太差了,医生也说没有几天了。她清醒的时候念你,疯的时候也喊你,我就是想让她在离开前能看看你。”
严自乐听到病房里的女人含糊着尖叫:“儿子,我的孩子!”
他如坠冰窖。
就是这么一个正午,严自乐踉跄回到家,他像是失去所有理智那样大叫。涕泪满面,五官皱在一起。
他问严馥为什么。扔出的书本像实体的愤怒那样砸向地板,地面被砸得哐哐响。
严自乐红着眼睛看向严馥,问:“我到底算是什么?一个你儿子的替身?一个影子?一个护卫?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挡箭牌?可以为你儿子去死的替死鬼?”
严馥浑身发僵,她竭力想让严自乐冷静下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自乐,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说。”
“那是怎么样?”严自乐狠狠盯住她,他说,“严馥,我恨你。”
门用力被甩上,门风像剑雨,将她捅了个对穿。严馥站在一片废墟之中,耳边又响起那时她教严自乐:
“MA——妈,这么读的,妈妈。”
晚上,严馥少见地软下姿态,她敲响严自乐的房门,还没开口时,房门就缓缓敞开。严自乐露出完整的面庞,在幽暗的灯光下,他显得那么平和,如此完整。
严自乐垂下眼,这是他要说真心话时的惯常动作。他说:“对不起,妈妈。”
严馥在那时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这是一句预告的道歉,她在那时很艰难地回答:“没有关系,是妈妈没有做好。”
但那时严自乐没有接话,他关上了门,说:“妈妈晚安。”
那天计划的谈话最后还是告吹,严馥本来是想着等他状态再稳定点后和他说清楚,但哪想这一等就是天人永隔。
这段时间她总是睡不着,梦里的严自乐有着一张长满嘴巴的面庞,他充满着声音,每夜在严馥的耳朵里跺着脚尖叫:
“严馥,我恨你!”
“妈妈,我到底该怎么才能停下?”
“MA——妈,妈妈。是这样读吗?妈妈?”
而严馥的回答却被固定,她被迫着重复一句话:
“很遗憾,自乐,我也不知道。”
也是这么一个正午,严自得也选择离开严家,严馥有想过阻拦,但当她想开口时,语言却又不知不觉变成“很遗憾。”
她咬住下唇,又往前走了几步,企图通过阳光让自己清醒。她看见日光下严自得的背影,他背着自己仅有的行李,一件背包,身上套着重叠的衣物,臃肿得像条虫子。
艳阳天,烈日,复刻着严自乐的严自得,严馥感觉自己的心脏像在嗡嗡作响,她有点要腾空,但下一秒又熄灭。她啪一下坠落。
在这个时候,严馥才惊觉严自得和严自乐是那么的相似,分明不是双胞胎,却有着同样身高,相似的身形,他们剪着同等长度的头发,五官排列成完全一致的角度。
不喜不悲。那么平和,如此完整。
严馥动了动嘴,想叫住他,叫住自己的孩子。
叫住严自得,叫住严自乐。
在她开口前严自得先开了口,他转过头,日光曝晒着他面庞湿哒哒。
严自得说:“妈妈,你放心就好,至少我现在是不可能去死的。你还没有意识到吗?”
严馥微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