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神秀眸光微动,脚步未停。
“叔父还在等?”
仆役一凛:“大人自晨起便精神抖擞,逮着玉珩玉钏又问了一通,现下正静待女郎消息。”
崔神秀不语。转过回廊,正门景象映入眼帘,饶是她素来沉稳,眼底亦划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仆役所言不虚。
门前少年身形清癯,旧疾的痕迹在他过于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些许恹色,却难掩其眉目如画。一双凤眼黑如点漆,流转间威仪自生。墨发束起,烟青素袍更衬得人如寒玉,何来半分“状若夜叉”的形容?
他正略略偏首,挑眉同身旁少女说话。崔神秀目光青青落上少年腰间,红色马帴不在。
女子一身月色素净衣裙,发间仅一枚素银簪,正是燕玓白的御侍,这几日接待她与t王淑的杨柳青。
许是顾忌场合,她姿态恭谨,却不瑟缩,反而发毫无避讳地逾越礼制,与少帝并肩而立。
“陛下驾临,沁园蓬荜生辉。神秀迎接来迟,万望恕罪。”崔神秀只迟一息,便在出门的刹那敛衽为礼,清越的嗓音登时便让青青回头。
“崔女郎。”青青微笑行礼,同她打了招呼后就对燕玓白道:
“陛下这些日子养身体,不曾有空出门待客。怕是不认识这位崔女郎?”
说着对燕玓白使眼色。
燕玓白耐着性子瞥了一眼,女子仪态端庄,华服不失清雅,他淡淡“哦”了一声:“崔家的?”
青青眼皮一抽。
崔神秀笑容不变:“妾身行十七。宴席已备好,请陛下与御侍移步。”她略一停顿,解释道:“今日宾客众多,恐一处拥挤,故分设水榭与暖阁,稍后再一并赏月听琴。妾先引杨御侍前往暖阁,另有仆役为陛下引路水榭。”
这分隔来得突然,燕玓白脚步一顿,目光极快地在青青脸上掠过。
青青心领神会,极小幅度地颔首,随即对崔神秀笑道:“有劳女郎。”
燕玓白便恢复了那副恹恹之态,对引路仆役随意挥袖,率先朝水榭方向踱去。
青青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转身随崔神秀步入另一条游廊。尚未走到暖阁,便已闻得阵阵清雅笑语。
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抬高头。无意握紧袖口-
水榭歌台错落有致。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随着仆役一句“恭迎陛下”,原本细碎的话声明显低了下去,均化作凝视。
“此是……陛下?”靠前的朱四郎狐疑一问,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少帝不是状若夜叉么?而眼前少年衣着虽简朴,却通身风流蕴藉,美貌异常,哪有半分夜叉貌?
燕玓白已主位席案拂衣落座,一副天潢贵胄的做派。闻言眼皮微抬,“尔有何事?”
说着,捉案上酒盏给自己斟一杯。
水榭内的气氛顷刻冷到了股子里。
一阵暗流汹涌的眼神交汇,靠前靛蓝锦袍的郎君率先起身,笑容满面地揖礼:
“陛下光临,实乃我等幸事。只是秋色宜人,我等担心陛下姗姗来迟,可是车驾有所不便?或是……圣体仍需静养?”
此言一出,周遭纷纷响起赞同的低语。
“路上见了几只雀儿争食,毛团打架,颇有趣味,朕这些时日受王刺史照拂养身,乏味得紧,自然多看了会儿。”
燕玓白脸上不见多少波动,随意摆摆手,便对众人举杯,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热络:
“至扬州十几日,朕还是头回见这许多青年才俊。尔等……都与王刺史熟识?”
席间几位士子交换了眼神。
那靛蓝色衣袍的青年揖礼:“在下琅琊王珂,家父与王刺史乃同宗。陛下驾临,我等未尽地主之谊,已是惭愧。”
“王刺史的同宗?!”燕玓白眼眸倏地一亮,如同见了亲人,连连招手,“好!好!无妨,朕不拘虚礼!王卿,朕敬你,也敬诸位!”
他这般作态,几乎坐实了废帝无能之名。众人纷纷举杯,姿态已不似先前恭敬。
话题便被引向上京失陷。众人或真或假地感慨,燕玓白也配合地泪眼婆娑,连连叹苦,手边酒盏空了又满。朱四趁机亲自执壶上前斟酒,越矩凑近,燕玓白面上泛粉,见那男子一张大脸凑来说话,含含糊糊点了头:
“不错,赏!赏!”
下头又是一阵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