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轮酒下去,燕旳白面泛异常潮红,眼神渐显迷离,王珂知时机已到,对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擅长诗文的士子提议作诗,王珂顺而揖礼:
“陛下光临,实乃我等幸事。素闻陛下受大儒蔺弗如教导,才学鼎盛,今日秋光正好,不如以菊为题,联句助兴?”
座下纷纷应和,你一句“金英承露”,我一句“霜蕊含香”。轮到最后,满目期盼中,少年却像是醉了,拈一块杏仁酥嗤嗤笑道:
“不好,不好。蔺老儿教的朕早忘了。何况这满园秋色,无非是金英坠露,丹桂浮香,陈词滥调,有何可咏?”
语毕咬上杏仁酥,欣慰慨叹:“这酥……虽不及宫中内供,却也可口。多亏王刺史,多亏各位江左豪族啊。往后朕终能常常吃,日日吃……”
说着,竟眯着眼,将一整盘杏仁酥搂了在袖,眼睫上渐渐挂了泪珠。
他哭笑自如,作这等感激涕零之态,叫人一时不好继续。朱四眼珠一转:
“是我之故,这中秋佳节却叫陛下频频伤怀。来人,取我弓来为大家助兴!”
朱四射艺倒委实不错,一连射中三次靶心,燕玓白果不其然又是最后。这回却不好再赖了,就见少年支首,红唇啧啧几声:
“这箭艺,朕练得太早,又身子虚乏,今日不可,不可。”
他这一告饶,王珂朱四怎可能放过。无奈,燕玓白颤颤巍巍开弓,箭矢飘忽,擦过靶缘掉入草丛。
可谓是标标准准的文不成武不就。
燕玓白面上不大好看,王珂立时假意宽慰:
“陛下久疏战阵,能开弓已属不易。朱四郎,你未免也太不知分寸!”
朱四忙嬉笑告罪。这般探底下来,满水榭的人都知道了这少年帝王的斤两。围着燕玓白绕个圈,活脱脱赏猴戏似的。
酒宴重启,王珂见燕玓白饮酒饮得面泛潮红,眼神迷离亢奋,便知时机成熟。
他举杯,语有狎昵:
“陛下,臣有一事好奇。江左皆传您与一位杨御侍患难与共,情意深重,堪称佳话。不知待陛下立后,这杨御侍……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席间心照不宣以拳抵唇。
少帝虽落魄,但毕竟是货真价实的燕晋血脉。想将家中姊妹嫁他做正头夫人的可不在少数。那杨氏女当日与他举止亲密,自然落入众人眼里,对这少帝的甚是不满。
如今发问,是旁敲侧击提点他认清自己的处境,也是对未来“姐妹夫”的考察。
闻言,燕玓白一愣。端着酒杯的手晃了晃,倒未怒,而是失了魂般喃喃:
“青娘?朕的青娘自然要与朕一处。同生共死!”
王珂眉峰聚拢,万万没想到这少帝如此听不懂人话:
“杨御侍伺候陛下有功,然生同衾死同穴乃是夫妻之事,这与御侍又有何干?”
“怎么无干!”少年哐当一砸酒杯,恶狠狠道:“青娘与朕两情相悦,是出宫前就拜了天地的发妻!朕的皇后!”
“发妻?”
这话如冷水入沸油,满座皆惊。皇后?!
王珂怔仲一瞬,幸灾乐祸,这倒不怪王淑绝不点头嫁他了。
面上还歉疚道:
“原来如此。陛下息怒。陛下与御侍情深义重,是臣不晓事,请陛下莫怪。”
少年不悦挥袖:“没意思,没意思!”
“是臣等说话不周。”
王珂笑容可掬哄他:
“雅集还长,陛下若嫌无趣,来一局樗蒲解闷?此乃雅戏,想必陛下在宫中亦有耳闻。”
他刻意顿了顿,“……不过陛下连日劳顿,不知可有执子的气力?”
场面瞬间安静。
樗蒲此戏,是全国上至宫廷下至草民都有耳皆闻之物。江左更是尤其流行,王珂选这个,不可说不公平,却有些借了江左樗蒲兴盛之风。
“这酒水,劲头怎地有些大?”燕玓白醉眼朦胧地抬起头,似乎费了些劲才聚焦到王珂脸上。他又摇摇头,恍惚才听见了王珂提议,嗤嗤低笑起来:“樗蒲?朕当然见过!好……玩!为何不玩?”
燕玓白猛一拍案几,身体随之晃了晃,“赢了有何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