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起身,那素白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高不可攀,如同九天之上俯视凡尘的神祇。
“既如此,明日……不,今日,你就启程。”
看来,她确实已经……等不及了。
楚曦垂下眼帘,姿态恭顺无比:“是,弟子遵命。”
“找到他,杀了他。”邀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需要带哪些人随行,由你自行挑选,不必再来问我。”
“回师父,弟子想独自前往,无须随行之人。”
楚曦的回答令邀月眸光微闪,但并未出声打断。楚曦见邀月默许,这才斟酌着词句,继续说道:“那江鱼自幼在恶人谷长大,整日与‘十大恶人’为伍,耳濡目染之下,必定诡计多端,手段阴狠,恶人谷中那些寻常的恶人,怕都不是他的敌手。”
“我们宫中的姐妹们,虽然武功不俗,但许多都心思单纯,与这等大奸大恶的狡猾之徒周旋,难免吃亏。若带上她们同行,弟子怕她们会中了江鱼的算计,不仅徒增伤亡,还可能会被江鱼当作要挟弟子的筹码。”
“更何况,此事……是弟子的私仇,实在不愿将其他人牵扯进来,唯愿独力承担,以弟子一人之力,亲手了结这段恩怨!”
“因此,还请师父……允准。”
这番话说得既合情,又合理,但最关键的是,邀月……没有拒绝的理由。
即便楚曦带了其他弟子去,她们在外面也会对楚曦言听计从,根本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对他的一些行为,还可能存心包庇,起不到什么牵制与监督的作用。
而邀月,不过是想看到楚曦亲手杀死江鱼罢了,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她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倒是有几分骨气,也还算有些思量。”邀月静默片刻,缓缓向前踱了一步。她素白的衣袂纹丝不动,仿佛并不是在用双足行走,而是像真正的云端仙子一样漂浮着,就这样向楚曦靠近。
那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她的接近猛地加重,楚曦已经能嗅到她身上的香气,还有……危险。
“你既知那孽种诡诈阴狠,便该明白,此行绝非儿戏。”邀月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到楚曦的下颌,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直接对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眸子。
那目光里没有关切,只有审视,以及一种几乎要刺穿他所有伪装的锐利。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但语气比刚才似乎稍稍放松了些许:“此外,你踏入江湖之后,若是遇到一位名为‘铜先生’的前辈,须好生以师礼相待,万分恭敬,绝不可有丝毫违逆。无论这位铜先生有何吩咐,你都必须遵从,听明白了么?”
楚曦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恭敬地应道:“是,弟子谨记。”
邀月点了点头,似乎还觉得有些不够,又缓缓说道:“这位‘铜先生’,乃是古往今来江湖中第一位奇人,武功已臻化境,深不可测。就算是我……比起这位‘铜先生’来,亦要逊色几分。”
楚曦心中了然,这“铜先生”,便是邀月为她自己准备的另一个身份。
否则,以她那般骄傲到极致的性子,又怎会亲口承认世间还有他人能凌驾于她之上?这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在暗中监视、操控一切……而披上的伪装罢了。
楚曦要做的,只有配合。
他的脸上适时地浮现出震惊与敬畏之色,似乎对这位“绝世奇人”感到好奇,却又踌躇着,不敢多问,只能立即躬身,郑重应道:“弟子明白。江湖险恶,弟子若能得如此高人照拂,便是三生有幸。若有机缘得见铜先生,弟子定当恭敬有加,绝不敢有半分违逆。”
“好,去吧。”邀月终于下了逐客令,“即刻准备,今日动身。”
“是,弟子告退。”楚曦深深一礼,与怜星一同转身离去。只是,当他伸手掀起珠帘,等着怜星先走出珠帘时,内室中又传出了邀月的声音:
“记住,有些不该讲的话,就不要讲。”
没有指名道姓,但楚曦知道,这是对怜星说的。
邀月从来不会真正信任任何人,自己和怜星走得近些,她便自然会生出猜忌与不满。生怕怜星因为一时心软,便泄露了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
他不动声色地随怜星一同走出了这座压抑的殿宇,直至踏出大门,重新沐浴在天光云影之下,才侧首看向身边的怜星。方才,殿内光线幽暗,楚曦还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此刻,才发现怜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是……因为邀月刚才的警告?
楚曦再次伸出手,将怜星那只完好的右手拢在掌中,果然触及一片冰凉。
“二师父,怎么了?您……不舒服吗?”楚曦关切地问,哪怕他早已明了缘由。
怜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回握住楚曦的手,拉着他,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快步远离了那座令人窒息的宫殿。两人穿过回廊,直到一棵开得正盛的玉兰花树下,怜星才缓缓停下脚步。
楚曦清楚地看见,她那双总是蕴藏着智慧与纯真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挣扎与不安。
“曦儿,你听我说……其实,我……我真不想你去的。”
“二师父是担心弟子学艺不精,在外面遇到危险?”楚曦心头微动,放柔了声音。
“外面……确实很危险。”怜星的目光随着树上飘落的花瓣游移,语气也有些生硬,“恶人谷中的人,都狡猾得很。你的武功不错,但江湖经验不足,我……我怕你会吃亏。”
楚曦没有看出她在说谎,但感觉到她在说谎。
她担心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江湖险恶,更不是小鱼儿的诡计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