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来查,如何查,从何查起,一切都?不甚明了,帝心莫测,建宁帝在金銮殿上龙颜大怒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几个上奏投石问路的御史愈发心慌。
内阁之?中王士净亲自入宫,请求陛下降下旨意,却未得面圣。秦王亦上疏请求审理此案,陛下留中不发,凡此种种,都?让滚沸的热气弥漫在朝野内外。
自从镜台山上回来之?后,一连几日,徐方谨同封竹西都?在飞鸿阁与简知许一道核查和编写关于虞惊弦留下来的所有?罪证,还要?比照几月前在科举舞弊里找到的证据和线索,一面还要?关注着朝野随时的风向。
入了深夜,封竹西实在熬不住了,靠在书?桌旁歪头沉沉睡去,眼底的浅浅的一道乌青,眉眼里遮掩不住的疲惫。
一旁就是软榻,他们这几个都?睡在了这里,徐方谨扶着封竹西躺了下来,替他掖好了被角,熄灭了一盏身旁的烛光,定定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久之?,徐方谨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案旁的简知许单手支额,笔下飞快在写,字迹如刀,入木三分?,一道阴影落下他便知道是谁,头也不抬,问道:“你想好了?”
徐方谨拿过这几日整理好的书?册来翻阅,眉目沉静,“想好了,总要?有?人替他辩白,天下士心之?所向,不过眼前一步。”
简知许揉着酸痛的眉心,懊恼道:“我真是疯了,竟应允你去做这件事。”
灯光打照下徐方谨明暗分?明的侧脸,他轻笑,“明衡,你莫忧虑,余下的事还要?你来办。”
搁下笔来,简知许脸色凝重地再次将一应事宜都?在脑海里思虑过一遍,深深的眸光落在了徐方谨脸上。
次日清晨,封竹西骤然惊醒,却没看到徐方谨,他只看到了坐在椅凳上支额闭眼的简知许,他心里升腾出了些许不安,又在案桌上没看到那本编写的证据,顿时慌了。
他快步走?过去将简知许摇醒,“简大人,慕怀呢?他人去哪里了?”
简知许掀开倦怠的眼眸,对上了封竹西担忧的眼眸,他叹了口?气,“朝中风向不定,人心惶惶,总要?有?人去炸响又一记惊雷。你虽为?孔图南好友,到底没有?慕怀亲往来得合适。”
心中的不安一圈圈扩大,封竹西发麻的脚有?些站不稳,跌坐在椅凳上,“慕怀要?去干什么,他要?将证据怎么交出去?”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惊跳起来,“不成,绝对不成!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就瞒着我一个人。”
话音未落,他飞快起身来,连凌乱的衣襟都?来不及整理,只身飞奔骑马出去。
封竹西一路抄小道疾驰,灌冷的风霜直往脸上砸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心跳极重,耳畔聒噪,一口?气高悬在心口?。
很快,长安右门近在眼前,他忽而看到徐方谨身着国?子监士服,端直站着,手里紧握着鼓槌。
“慕怀——”封竹西惊声喊道。
徐方谨遥遥回过头来,长风送马蹄踏响长街,而后他毫不犹豫地重重锤下了一鼓,声如惊雷,炸响开来。
封竹西嘶哑的声音被风吞没,“你说过不会不顾自身安危去殊死?搏斗的……”
长久闷重的鼓响回荡开来。
短短几日,登闻鼓第二次再次敲响,朝野震动?,这一回更?多的证据披露了出来。高殿之?上的建宁帝也因这几声惊雷鼓睁开眼来,“何人再敲响登闻鼓?”
“回禀陛下,国?子监学生徐方谨,自称是新科状元的同窗好友,他有?重大证据呈交案前。”
建宁帝拨弄手上的佛珠,深邃的眸光似是越过了宫墙外的千山,“还有?呢?该来的都?要?一起来了吧”
几乎是同一日,如燎原星火,国?子监三千监生跪于会极门外,叩首请求陛下彻查新科状元身死?一事,六科十三道言官二百余人亦联名上奏科举舞弊情事。
声势浩大,这一锅沸水愈滚愈热,越来越多的文武官员上奏言说此事,天下士坛闻声而起。
在此严峻情势下,建宁帝终于下诏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连同锦衣卫审理此案,宗室皇亲中,让齐王和长公主驸马参预共审。
得知此事的秦王直接从椅凳上软瘫跌坐了下来,惊愕失色,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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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送别》唐王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大林寺桃花》唐白居易
山雨欲来风满楼——唐·许浑《咸阳城东楼》
长门幽闭,台阁空榭,飞花乱入亭楼,高檐兽角覆上经久的尘土,楚乌扑羽略过,啼了几声暂作挽歌。
昔日人人畏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铁林如今关在北苑西角处,这是他随建宁帝东山再起的归所,处在宫禁僻远的荒芜之地,在漫长的年岁里被列为了禁地,不许人走动。
故而?建宁帝听闻王铁林自请前往此地时,御案上的热茶放凉了都未入口,眼中明暗交杂,久之,才拂袖挥手?,道?了一句“随他。”
往日身旁伺候的内侍对此空寂之地避之不及,头顶悬着利刃,生怕此时被选中去侍奉王铁林,推搡来去还闹出了不少?笑话。所幸王铁林谁都没带,独自一人前往,他走时的背影隐没在萧索的风中。
內监面面相觑,心中的期盼和咒怨复杂交织,既希冀此时雪中送炭,毕竟昔日他是何等权势煊赫,许有一日会再度起复,但又?痛恨他的脾性古怪,手?段残忍。